兰州战役之沈家岭战斗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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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秦家儒 记录整理 秦明亮

兰州战役，是解放军军史上第一次城市攻坚战，也是西北野战军（后整编为第一野战军）的著名血战。回顾近70年前兰州战役沈家岭七天六夜的激烈战斗，全团1700多人，仅剩余35个人。那场金戈铁马的厮杀经历，仿佛仍在眼前。

1949年7月，我随着所在的西北野战军第19兵团第4军（原新编第4纵队）11师302团（或是312团、32团，部队番号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人们都说是二团的，本文以下简称二团）60炮排，在甘肃陇县固关镇成功歼灭了顽抗的国民党82军马继援的劲旅177骑兵师1000余人，打开了进入兰州的门户。按照西北野战军总司令兼政委彭德怀老总的指示，大军乘胜一路西进，直奔兰州。

当时，国民党军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所部退至秦岭及其以南地区。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代长官马步芳、副长官马鸿逵为阻止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一野战军）沿西（安）兰（州）公路西进，将所部分别退守兰州及附近地区。

1949年8月中旬，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阎锡山在广州召开由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马步芳、副长官马鸿逵等人参加的“西北联防会议”，拟制了“兰州决战”计划，企图以马步芳4个军及新成立的骑兵军共9万余人依托兰州坚固城防和黄河天险，吸引、消耗西北野战军（第一野战军）主力，以集结在中卫、中宁地区的马鸿逵部主力伺机转向兰州，以胡宗南部主力由秦岭出陇南，三路夹击，挫败西北野战军（第一野战军）于兰州外围。

兰州是西北第2大城市，为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在地。南山马步芳鉴于兰州决战的胜负是其存亡的关键，遂以秦陇兵团第82、第129军和2个骑兵师、3个保安团等约5万人重点据守南山各要点和城区。

兰州位于四周环山的狭长的盆地上，北临黄河，黄河自西向东贯穿，兰州地处南岸，南靠群山，环抱城垣，并有多年修筑的永备工事，通向城内的环山公路与各主要阵地相连接，构成了完备的防御体系。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西有一座铁桥联系南北两岸，北岸通向青海和河西走廊。此桥是当时数千里黄河两座桥梁之一（上游甘青交界处还有一座木桥，只能过行人骡马车辆），军事价值很大。想要控制兰州，兰州的南山是必须夺取的阵地。

南山自西向东依次为狗娃山、沈家岭、高兰山、马架山、窦家山、十里山。

8月4日，西北野战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根据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关于向全国进军的战略部署和对兰州作战的指示，发出攻取兰州、西宁的作战命令，决心以一部兵力牵制胡宗南、马鸿逵两部，集中优势兵力歼灭马步芳部主力于兰州地区。

8月中旬，西北野战军（第一野战军）各兵团先后从陇东地区向兰州、西宁攻击前进。

我所在的第4军11师二团60炮排也于8月20日到达兰州南山的沈家岭。沈家岭是一个由南北两块高地组成的葫芦形山梁，长和宽也就几百米的样子，两高地中间是马鞍形凹陷。东侧坡度小，延伸至通往兰州的公路，西侧则多岩石峭壁，与狗娃山相对。沈家岭是南山各个阵地中离黄河铁桥最近的主阵地，又与狗娃山一起扼守着两条南去的公路，被认为是“兰州的锁钥”。

驻守在沈家岭的是国民党军队马家军马步芳、马红奎（鸿逵）的手下82军军长马继援的精锐190师，是西北野战军的老对头，更是导致经红军西路军全面覆灭的刽子手，对共产党人和革命军队范下滔天罪行。固关战斗中，他的177骑兵师被我军歼灭，之后他率部一直躲在兰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两支部队就开打起来。由于我军是仰攻，敌军倚仗优势居高临下，我军受伤比较严重。第一天就伤20多个，亡3人。上级命令立即撤退。

第二天，各兄弟部队陆续到达兰州外围的狗娃山、高兰山（臬兰山）等南山一线，集结人马向各个阵地发起进攻。在沈家岭南高地主阵地，一团负责主攻，二团负责左翼，三团负责右翼，激战持续到22日傍晚，南高地没能拿下，我军伤亡较大，其他各阵地也进展甚微。

彭德怀总司令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停止攻击，要求所有指战员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分析防御特点，侦察敌情与地形情况，重新调整我军战斗部署与火力配备，改进战法，有针对性地改变战术，准备攻坚。

同时，彭德怀以（西北野战军）第一野战军司令部的名义发出《关于进攻兰州的战术指示》，强调指出：“‘‘青马’匪军为今日敌军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在全国也是有数的顽敌，我们对他须有足够的估计，并作充分的精神准备，力戒轻敌骄傲性急。”

中央军委、毛泽东主席也来电指示：“马步芳既决心守兰州，有利于我军歼灭该军。为歼灭该敌起见，似须集中3个兵团全力于攻兰战役”；“王震兵团从上游渡河后，似宜迂回于兰州后方，即切断兰州通青海及通新疆的道路，务不使马步芳退至新疆为害无穷”；“攻击前似须有一周或更多时间使部队恢复体力，详细侦察敌情、地形和鼓舞士气，作充分战斗准备”；“并须准备一次打不开而用二次、三次攻击，去歼灭马敌和攻占兰州。”

8月22日，西北野战军第1兵团进占临夏，马步芳部骑兵军溃散。兰州守军右翼和后方遭受威胁，马步芳急调兰州黄河北岸的骑兵第8、第14师回防西宁。

8月24日，马步芳乘飞机到西宁坐镇指挥。

8月22-24日，按照上级指示，各部队及时调整战略战术，主要是抓舌头，了解敌军情况；武装侦察，及时洞悉敌军火力配置情况；小股部队夜间袭扰，摸岗杀哨；冷枪阻击，火炮压制等。战友马金保在武装侦察时，被敌人冷枪击中头部，当场牺牲。23日夜晚，战友朱少良在南高地带人摸哨时，被马家军匪徒抓获。后来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他被马家军残酷地用绳子勒死，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

经过三天的侦察、人员补充和火力配置等充分准备后，我军决定对兰州敌军发起进攻。

在沈家岭阵地，一团仍负责正面攻击，三团仍负责右翼攻击。

第4军11师二团受命：于24日夜晚组织兵力，在沈家岭西侧沿着陡峭的岩石向南高地敌军发起夜袭。上级指示要求出奇兵，迅速拿下沈家岭制高点，控制兰州守军与西边公路、铁桥这一联系南北的要塞，在南山防线撕开一个缺口，切断兰州守军的退路。

二团第一梯队300人于当日夜晚约11时开始行动。由于没有攀援工具，战友们只能采用手抓、户扛的方式很艰难地缓慢攀登。25日凌晨约六时，第一梯队被敌军发现。马家军异常慓悍凶残，敌军的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炮弹瞬间同时开火，在照明弹的光线下，二团第一梯队完全暴露无遗。战友们虽然身处劣境，我军战士也杀红了眼，仍奋起反击，连续发动10多次冲锋，双方伤亡惨重。

不幸的是，此时马家军另外一支增援部队从铁桥赶来，从西侧公路对沈家岭阵地进行增援，二团身处两面夹击之地。二团一边阻击敌人驰援部队，一边派第二梯队、第三梯队攻击沈家岭南高地。上午七时许，二团才勉强在沈家岭西侧边缘占据了一个支撑点苦苦坚守。

与此同时，一团两个营正面展开了攻击，用炸药破坏了青马的人造峭壁，打开了缺口，也吸引了青马主力。三团从右翼攻击，有效地钳制了敌人的兵力。直到上午十时许，11师的三个团已经在沈家岭宽300米的正面战线上落脚。随后三个团艰难地推进，敌我双方在沈家岭南部高地的主阵地上展开争夺。

我随着二团第二攻击梯队进攻沈家岭西侧阵地，在清晨六点到十点多钟的四个多钟头内，胳膊、大腿和腹部受到七处枪伤，看到了沈家岭上呈现出最惨烈的战斗情景。西北野战军二团先后派出五个梯队等于是全团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当，争夺沈家岭阵地，打退了敌几十次的反冲锋。当时天一直在下着小雨，双方多次开展拉锯战，几米十几米的阵地要反复争夺几十次，每一米的阵地都要付出10多条生命的代价。战斗异常残酷，沈家岭南高地被炮弹削平一米多深，双方都伤亡巨大，到处是敌我双方死亡人员的尸体，差不多共有5000人倒在沈家岭南部和西侧一段总共不过三、四百米的狭小战线上。双方在这段时间内的伤亡，占了全战役伤亡的一大半。

上午十时到十二时，敌我双方都采用了添油加人的战术。我军采取守势，坚守阵地，顶住了马家军新补充的357师骑兵团一轮又一轮的反冲锋，但消耗巨大，战斗兵员所剩无几，并有被马家军反击下来的危险。

临近中午，西北野战军把原来准备攻击狗娃山用做预备队的10师30团投入了沈家岭正面战线。约十二时，30团先投入了一个营，下午二时许，该团另两个营一次投入，于是战场天平开始向我军倾斜。随后西北野战军11师完全占领了沈家岭南部高地，处于有利态势。这里比北部高地势高。马家军困兽犹斗，仍连续不断反冲击。双方死亡人员的尸体，把南北高地中间的山沟都快填满了。我军每打退一次马家军冲锋，就顺势反击冲锋将战线向前推进一步。下午三、四点钟，在打退了马家军357师最后一次大规模冲锋时，我被敌人一颗炮弹片击中臀部，当场昏倒。之后，我军战线已经推至北部高地的核心区域，马家军已呈败相。

中午投入战场的30团是下半场战斗的主力，但其伤亡相对11师的三个团较小。下午五点钟后，敌人虽然再也没派来支援部队，兵锋受重挫，但仍组织了多次反冲锋，此时马家军已无力将我军赶下山了，开始动摇。战斗场面已进入一种节奏或有序状态。我军抓住机会，步步进逼，逐渐向前推进，把357师打到了沈家岭北部最后一道防线。

六点多钟，西北野战军发起全线冲锋，国民党马家军官兵精神崩溃了，不再理会督战官，溃败下去了。守军伤亡惨重，防御动摇，向兰州城区溃退。约傍晚七点钟，4军占领沈家岭。

26日凌晨，第3军一部攻占兰州城西关，抢占黄河铁桥，截断守军退路，并与城内守军展开激烈巷战。其他各军也相继攻入城区。1l时，第4军一部占领黄河北岸白塔山。12时，城区守军被全部肃清，兰州获得光明，全城解放。

我被抬下阵地后，在兰州以南相距约十里的瓦岗镇，可能就是这个名，临时卫生救治。卫生所指导员姓李，商丘人。11师二团1700多人，仅剩下35个人，每一个人都是多处受伤。在卫生所病房，政委蹲在地上流泪，团长搂着一个受伤的同志，哭着说“咱们二团，就剩这35个种子了”。

回忆兰州战役经历，沈家岭战斗起了最关键的作用。从实际进程看，经过一天的攻击后，只有在沈家岭攻克后，才造成了马家军整个防线的崩溃，狗娃山之敌不得不收缩，才有了3军适时插入，断敌退路的局面，而其余各军攻克的阵地都没有根本上撼动国民党马家军的防线。沈家岭失守， 国民党马家军于西线再无屏障，不得不逃跑。因此对兰州战役结局起决定作用的是沈家岭战斗。

兰州战役是我军为解放全西北而与国民党进行的一次决战，也是西北战场上规模最大、战斗最激烈的一次城市攻坚战。西北野战军以伤亡近9000人的代价，共歼灭国民党军马步芳部43000余人（包括俘敌、毙伤、起义、投诚等），这一胜利，使西北其他反动军队完全陷入分散、孤立的境地，而且彻底粉碎了国民党政府利用“二马”盘踞西北作最后挣扎的企图，打通了进军青海、宁夏和河西走廊的门户，为新疆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的解放铺平了道路。

青山埋白骨，绿水吊忠魂。在兰州战役68年后的今天，谨以此文悼念沈家岭上的烈烈忠魂。

亲爱的战友们，安息吧。

2017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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