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后妈的缝纫机

2018-08-28  本文已影响35人  情感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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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妈来我家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叫兰妮儿的丫头片子,这一年,我十岁,兰妮儿四岁。妈妈是在我七岁那年被洞庭湖的大水冲走的,那个七月里洞庭湖水猛涨,一下子漫过了堤面,溃堤了,妈妈在堤垸内的地里撒肥,来不及逃生,被无情的洪水卷走了。

爹是村里小学的民办老师,妈妈去世那年,爹被乡教育组调到另一个偏僻的山村小学。我对于爹在妈妈离开我们仅仅三年就另寻新欢表现出强烈的抗议,但是抗议无效,狼来了,狼崽子也来了,我没有好日子过了,这些话是村里的小伙伴对我说的。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这一下子就添了两个活口,爹真是蠢死了,我恨死她们了!

我听说后妈是被她的贼男人赶出门的。贼男人是洞庭湖东岸那个村子里的民兵营长,当过兵,想儿子想疯了,偏偏后妈不争气,一连生下两个丫头,不能再生了,被拖到医院里结扎,贼男人搞上了村里的一个黄花闺女,就把后妈赶出来,还有兰妮儿。

爹逼着我叫后妈做“妈”,真是做梦!那个星期天爹在家做午饭,后妈在菜园子里锄地种菜,爹要我喊后妈吃饭,我不肯,爹扬起手中的锅铲指着我说:“你去不去?死丫头你别找打!”我仍不动,脑瓜上就挨了一闷响,我撤腿奔出屋外,对着菜园地的方向喊:“‘尝禄’的哎,快尝禄哒!”“尝禄”是我们那里喊人吃饭的话,有诅咒人白吃白喝的意思。后妈抱着兰妮儿“噔噔噔”窜上来,骂我是“少家教”的东西,我的脑门上又留下了爹惩罚的印记,那两个硬梆梆的肉包啊!

爹很少在家,我有的是机会报“夺父之仇”。我常常把兰妮儿的鞋子丢掉一只,让后妈找不到,或者在兰妮儿缠着我玩时,我想着法子“活整”她,趁机扇她几个巴掌,揪着她的双腮当橡皮拉,完事了还警告她不许告诉后妈和爹,否则打得更厉害。一次我和同伴们在禾场上踢毽子,兰妮儿死活要毽子玩,我们都不给,我一边踢着一边和她斗嘴,毽子落在兰妮儿脚边,被她抓着。我们要她还给我们,她不给,我们就抢,几个人把她压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个星期六的早上我吃完饭,刚拿起书包准备上学,发现书包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我很生气,不想上学,又怕老师骂,就哇哇哭了起来。后妈说她头有些发晕,要我先去上学,回家后再给我补书包,我不理她,站在墙角不动,后妈“唉”了一声,找出针线帮我补完书包,太阳已升起老高。后妈把书包挎在我的肩上,催促我快去,这不明摆着出我的洋相吗?后妈就是后妈,要是妈妈在,保准会给我换新书包呢!后妈见我不动,骂了一句“淘气的祸害!”把我押到学校班主任那儿。

晚上爹回家,我听见厨房里爹对后妈说:“还是买个缝纫机吧!”后妈说:“哪来这么多钱?算了吧!”

后妈是个裁缝,那时候手艺人特别受人尊敬,哪家需要做功夫了,往往客客气气地把手艺人接到家里,供他们好吃好喝,我那时就特别希望家里来木匠裁缝师傅们,那样生活就有了改善。后妈当初嫁给那贼男人,娘家陪嫁了一台缝纫机的,缝纫机是后妈的命根子,后妈被赶出来,说什么也不要,就要缝纫机,又哭又闹的干了好多次,贼男人只给了她一个“拖油瓶”,就是兰妮儿。

十二岁我上初中,要到乡中学寄宿读书了,这正是我希望的生活,我时刻期待着逃离被后妈和兰妮儿霸占的老巢——当然我更希望后妈从家里滚出去,但这不是我能做到的,连说出来的胆气都没有。暑假最后几天,正赶上后妈的生日,后妈娘家人给她送来一节漂亮的花布做为生日礼物,这在当时是十分昂贵的。兰妮儿异常兴奋,嚷着要她妈妈给她做花裙子。我很嫉妒,恨不得把那花布给烧了。

上学前的第三天晚上,我跟兰妮儿都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滑来滑去,我睁了一下眼睛,发现后妈站在我身边,双手在我身体边移来移去。我多了个心眼,一声不吭,眼睛似开似闭,倒要看看这个恶婆子究竟怎么害我?

后妈手里攥着一根绳子,在我的身上比划了几下,抬起头,走到兰妮儿身边看了看,然后端着煤油灯出去了。

那天一大早,后妈送我去学校报名,从旧衣柜里取出一件衣服递给我说:“试试看,合身不?”这是一件连衣裙,看那颜色,那图案,分明就是后妈娘家送给她的那一节花布。

兰妮儿知道自己的连衣裙泡了汤,哭得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瘪软,冷汗直冒。

这件连衣裙,是后妈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那线路儿,那密度,那绞边和折角,丝毫不比缝纫机逊色。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字:“妈!”但是被喉咙给卡住了。

三年后,我参加中考,进入一所卫校就读。

卫校第二学期的那个阴冷的倒春寒日子,我突然接到爹死去的噩耗。

爹是因急性胰腺炎发作去世的。爹的突然离世,我的天就塌了。求学之路还如此漫长,我该依靠谁?

后妈还很年轻,才三十出头,没了爹,我想她打算走了,该去害别的男人了。可是我举目无亲,除了她和兰妮儿,再没有一个可以念想的人。

送走爹的那天晚上,后妈把我和兰妮儿揽在怀里,头发有些散乱,眼神特别无助。她对我们说:“好孩子,你们谁都不许泄气,都给我好好念书,有妈在,就不怕!”

后妈经常骑着爹那部破旧的单车,辗转近百公里来到卫校,给我送来生活费和一些咸菜什么的,然后赶紧骑车回家。

兰妮儿进了初中,我参加了工作,分配在县血防站。第一次领到工资的那一天,我好想花点钱庆祝一番,可心里总觉得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把钱积攒下来。

那年寒假,我邀了兰妮儿,在县城的一家商店相中了一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

我们兴高采烈地抬着缝纫机回家去,一起送给她,我们相依为命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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