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遥远的白彦花

2022-10-16  本文已影响0人  莫一郎

    午饭后,爸爸休息去了,老大、老三和我,三姐妹排排坐在阳台上,背靠着落地窗,懒洋洋地晒太阳。

    阳光斜斜地软软地穿过玻璃照进来,洒在我们的背上、身上、脸上,暖暖的,照在老大和老三的白发上,闪亮亮的。

      妈妈在的时候,也喜欢和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可是妈妈走了,在重症病房苦苦地坚持了25天后,我们再也留不住她了。

      我相信,妈妈从未离开过我们,她一定是提前去布置我们下一世的家了。

      空气中的细微颗粒被晕黄的光线笼罩着,翻飞起舞,迷迷朦朦的象一个梦,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内蒙古乌拉特前旗,那个叫白彦花的地方。

      遥远北方那座常年冷冰冰光秃秃的高山下,一片植被并不茂盛的宽阔草原上,几十排队部的房子,第21栋右数第一个,30平方左右的两间平房,那是我们的家。

    那时候,爸妈还年轻。爸爸常年在野外,妈妈在队部的学校当老师,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们三姐妹。姐妹们都在队部的学校上学,老大读初中,我和老三读小学。

      现在想想,妈妈那时候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们三姐妹,她是多么辛苦啊,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北方的冬天真冷啊,10月份就进入了冬季,温度最低达到零下2、30度。雪下得和鹅毛一样,一下就是一夜,早上出门,天地间只剩下茫茫的白色。

      尽管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戴着帽子手套,臃肿得象狗熊一样,可是我的手和脚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冻疮,严重的会冻烂,每天晚上洗漱完,妈妈都要给我抹上冻疮膏,拿纱布包好。晚上缩在被子里,手脚痒得厉害,可却又不能去挠,那种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直到现在,我的手背上还留着一个大大的冻伤后的伤疤。

      天气那么冷,每家每户都烧煤炉子取暖,接一根长长的烟囱出去,烟囱上可以烤馒头片,还可以烤我们姐妹们白天在外打湿的鞋袜。

      煤炉子从早到晚烧得滚烫,屋外大风呼呼刮,大雪象鹅毛一样飘洒,屋内却温暖如春。

      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到了3月份,天气回暖,可以脱下厚厚的冬装了,但是风沙又来了。

    风挟裹着细沙天天吹,一出门漫天都是黄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要想在风中行走,只能用一块透明的纱巾把头紧紧包住,紧赶慢赶回到屋里全身能抖下一层沙来。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苦,我们是南方人,习惯了吃大米,可是这里没有大米吃,早上是食堂买的玉米糊糊和粗粮馒头,中午妈妈尽量炒几个我们喜欢吃的菜,主食又是面食,晚上通常是面条。

      姐姐妹妹给什么吃什么,我却执拗地不肯吃粗粮馒头和面条,特别是面条,我觉得那是世上最难吃的食物,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肯吃。

      妈妈于是想办法买来高价大米给我吃,自己又学着做细粮馒头,第一次做的时候因为碱放多了,馒头变成黄色,妈妈于是说馒头里放了好多鸡蛋,蛋黄把馒头染成了黄色,骗得我和妹妹使劲的吃。

    夏天的时候还有一些绿色蔬菜,到了冬天餐桌上就只能看到地窖里提前储存的大白菜和土豆了。

      那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家里买不起电视机,记得住我们家前排的姓范的人家有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我和妹妹晚上就跑到他家去电视,看《排球女将》、《姿三四郎》、《霍元甲》等等。后来队部买了一台电视放在大礼堂,我们又每晚跑去礼堂看,礼堂里没有烧炉子取暖,冻得我们直跳脚,那个时候看了一部冯宝宝演的《武则天》。

      隔一段时间,队部会有人来放电影,早早的就会在大喇叭里通知,这个时候是我和妹妹最开心的时候,我们早早的就搬了椅子去礼堂占位置,妈妈也会把饭提前做好,等我和姐妹们吃就就带着我们开开心心的去看电影。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是我们并不觉得,因为有妈妈守护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苦中也有乐。

      冬天的草原上结了厚厚的冰,每天一放学,我和妹妹就带着爸爸做的冰车去划冰,说是冰车,其实就是几块木板钉在一起,木板下面装两条铁片接触冰面,减少摩擦力。

      两根长长的铁钎用来控制冰车的速度和刹车,我和妹妹一个人推,一个人划,摔在地上也不疼,两个人玩得兴高采烈,直到玩出一身的汗才肯回家。

    为了给我们姐妹改善生活,妈妈还自己养鸡,把小鸡崽买回来放在纸箱子里,接一个白炽灯为它们取暖,拿一个小碗,里面放一些小米和水。

      我和妹妹很喜欢这些小小的绒球一样的小鸡,天天晚上围在纸箱子前看妈妈给它们喂食喂水,忍不住用手去抓。

    过了几个月,小鸡长大了,妈妈把母鸡留着生蛋,公鸡就杀了吃肉,这样我们天天都有鸡蛋吃了,时不时还能吃上一顿鸡肉改善一下。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树,是到那里的第二年妈妈种下的,后来小树长成了大树,每到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吃着又大又红的西瓜,坐在树下乘凉,轻风习习,夜虫低鸣,好不惬意。

    后来我和妹妹先后回到了南方求学,我去了南京,妹妹去了衡阳,姐姐留在内蒙,一家人为了生活各奔西东。

    再后来我回到了老家工作,妹妹去了长沙。爸爸妈妈退休回了长沙,姐姐工作生活失意也跟着他们回来了,她们又聚在了一起,而我每隔一段时间坐车去看望她们。

    那一年全家人回内蒙特意去了曾经生活了十来年的队部,山还是那座山,草原还是那片草原,队部早已人去楼空,房子全部倒塌了,破败不堪,一片荒凉。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自己从前的那个家,原来的两间平房和一个小院只剩下破壁残垣,看起来让人心里酸酸的。妈妈种下的大树已经不知道被谁砍了,只留下一个光光的树墩,树墩上是一圈一圈记载着我们全家故事的年轮。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想起曾经的白彦花,恍若隔世。

      生活越来越好了,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暖气,但是空调和火炉却也温暖,我再也不生冻疮了。新鲜蔬菜应有尽有,再也不用吃地窖里冻得硬梆梆的白菜和土豆。

    米饭应有尽有,品种各式各样,我却奇怪地爱上了面条。

    即使是冬天,南方依然是绿树苍苍,鲜花似锦,而我却总是忘不了那座长年冷冷的只长一些松树和柏树的高山。

      还有高山下那片结满厚冰的草原上,手持铁钎满头大汗划着冰车笑得开心灿烂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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