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歌笔写人生

短篇丨亲爱的蒋小乙

2021-12-25  本文已影响0人  花想容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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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孩提时最初的记忆似乎是与一座废墟有关,仿佛正是四岁那年的深秋,我与妹妹蒋小甲面对面蹲在一架冒着热气的铁锅面前,柴禾烧得旺旺的,锅里正在炖着一整只猪头骨,小甲吞着口水,脸蛋儿红通通的,额头上还有一抹锅底黑,我伸出双手去帮她擦,结果却蹭得她满脸都是锅灰,她的哭声立即惊天动地——却不记得父母当时去了哪里?

却又似乎是与某座山有关?是初夏的某个午后么?阳光穿过树叶零零落落地照在山腰上,蒋小甲躺在花棉袄上睡着了,我蹲在她的身前正细细地,一只一只捉她嘴角的蚂蚁?

但这些似乎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记忆,用我妹妹的话来说,我所说的那都是相反的,她才是那个机灵能干的人,从小到大她蒋小甲可真是处处为蒋小乙操碎了心哪!

哦,就由她这么说好了,反正我坚信我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好姐姐,那就行了。

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何父亲要给我们姐妹俩起这么个名字,而又为什么妹妹叫小甲,我却叫小乙,“甲”不是应该排在“乙”的前面吗?说什么,我也是个扎小辫儿的女孩子吧?隔壁的姐姐就叫小美,别的女孩子也有叫玉啊玲啊的,可我却偏偏叫小乙,小伙伴们叫我的名字时,明明显显都带着取笑的意味。可我妈妈却不这么觉得,她告拆我说,小甲、小乙这两个名字多好记啊,凡是别人念了一遍就不会忘了,而且上学时多容易写啊,光是写名字你都比别人省下好几秒呢!我想了想,也就认同了,觉得妈妈特别有文化,小伙伴们再次高声喊我的名字时,我也高高兴兴地应下,屁颠屁颠地跟随着她们,漫山遍野地疯跑。

慢慢地,我觉得大人们对待我与对待其他的小伙伴们不太一样,比如说话的语气,他们与我说话时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生怕声音一大就会吓到我似的,别的小伙伴们犯了错,她们往往是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骂,而对我就大不一样,她们不仅不会骂我,还总会“变”出些小零嘴来哄我,就连看我的眼神也与看旁人不一样,之中有那种叫做怜悯的东西——对了,就是怜悯。我偷偷问小美这是为什么,小美睁大双眼看了看我,伸出双手来将我的脸蛋用力往两边扯了扯:“我妈妈说啊,那是因为你是长得最美的小可爱啊……”

哦?哦?哦?于是开始喜欢上了照镜子,还偷偷拿了表姐的粉红色绸带来系在小辫子上,走路也更是蹦蹦跳跳的。

然而,有一天,妈妈与邻居阿姨却因为我大吵了一架,就因为她与另一个阿姨说悄悄话时被妈妈听到了,妈妈是个多温和的人啊,但她却怒气冲冲地冲到她面前一把扯住了对方的头发:“闭上你们的臭嘴!我们家小乙才不是傻瓜,她只是反应比别人慢而已!比你们家小美不知聪明多少呢!”……

后来,我就逐个逐个地拉着小伙伴们问:我是傻瓜么?

一个个都犹豫着点了点头。

只有一个人除外。只有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个人,就是王军哥。

单凭着这一条,我也就不生气了,只是玩打日本鬼子的游戏时,就连王军哥也不愿做我的靶子,我向他妈妈告了状,他才勉强同意了,轮到我当“八路”时,小红萝卜做的子弹被我掷完了,也没能打中他,我顺势往地上一摸,摸着了一粒鸟蛋大小的石子就向他掷过去,他猜定我是打不中他的,所以毫不避让,结果偏偏这次,我却破天荒地打中了,还正中他的额头,有血从他和额头上流了下来,我吓得“哇”地哭了起来,他倒是淡定得很,左手往额头上一抹,拉着我去找他妈妈。

他妈妈一面帮他做简单的包扎,一面吓我:“这可怎么办啊,留下个疤,长大了娶不到老婆了可就惨啰!”

我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王军哥赶紧安慰我:“别哭,别哭,怕什么!娶不到老婆,你嫁给我不就行了?”

想想也对哦。马上破涕为笑。

他妈妈看看王军哥又看看我,笑得前俯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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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谢天谢地,我也终于可以上学了。

与别人一样,背着黄色的帆布书包,左手一个饭盒,遇上天冷,右手还得提着一个小火箱,起初是三五成群地一起走着,可走着走着我就被落在了后边,我往往会对着一株草、一根树甚或一只小虫子发上半天呆,这时王军哥如果发现我不见了,就会回头来找:“蒋小乙,你在看什么呢?”

“你看你看,它比昨天又长高些了呢,它还能与我说话,你知道吗?”

王军哥就笑,笑着一把将我提起来,拉着我就往学校跑。

如果哪天,王军哥早早就上学去了,那么等我进到教室时,就必然已经是第三节课下课。

老师如果哪天恰巧发现了我裤腿衣服都湿了,便会强行将我拽去他的办公室,换上他那灰里灰秋的袍子出来,在全班同学前前俯后仰的笑声里,我倒是觉得心里暖暖的,也觉得自己还挺神气的呢。

为了督促我每天准时到校,班主任还特意为我们安排了一名“队长”,他那人可是心狠的家伙,手里时时准备着一根竹竿,但凡我步子一慢下来,他就会往我背上一抽,而且是真的打哦,我只能忍着疼干瞪他数眼,心中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得乖乖地赶紧一路小跑着跟上“队伍”,为了保住他“队长”的美名,若是我留堂,他也得跟着,这个时候,我便觉得自己像个“小公主”,因为王军哥他也会等我,书包呢自然是王军哥背,“队长”则负责扛我的杂碎。因为担心我走丢,他们俩就得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有一次听到他们在后面商量:

“王军,要不你长大后真的就娶蒋小乙吧?她那么傻,有别人娶她才怪呢。”这是“队长”的声音。

“还是你长大后娶她吧,她好像只听你的话呢!”

我听来,心里难过极了,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俩一眼,抢过自己的书包、杂碎,头也不回地气冲冲跑了。

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再搭理他们。天还没亮我就独自起床上学了,再也没有迟到,虽然课堂上的大部份时间我仍旧都是在发呆中度过,要不就是望着一只蝉从左爬到右,再从右爬到左,但我开始“思索”一些我以前解不了的“难题”;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没办法数清楚我的十个手指头,但那些被旁人“重重保护”着的时光就那样一去不复返了。

某一天,妹妹小甲也上学了,我们又组成了新的“队伍”,记得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在路过一段下坡路时,我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了,从斜坡上一路滚了下去,山坡下的荆棘把我的脸也刺破了,妹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我姐姐呀,我姐姐呀!”

走在后面的王军哥与“队长”马上飞奔过来,同时冲下坡来拉我。我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污泥和鲜血,甩开了他们,走过去将妹妹拉起来大声喊道:“哭什么哭?你看,我还没死呢!”

闷闷的蒋小乙竟然能这么大声说话呢?在众人的错愕间,我拉着蒋小甲抬头挺胸地往前走去。

四年级期末考,我竟然摇身一变,从以前的门门十分以下,考到了全班第一名!

爸妈立时“翻了身”,逢人便嚷:“你们看看,谁说我家小乙是傻瓜来着?”

我也搞不懂自己。真的。

但是王军哥很快就有了新的同伴,她还是学校里最美的女生呢,她刚刚从外校转来,长长的辫子、大大的眼睛,夏天还没到呢,她就穿上了裙子,最让人惊奇的是她的两个耳垂上竟然吊着两粒粉红色的小珠子,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摆动着,好看极了!她一来就吸引了所有男生的目光,女生们课后的议论也大多是关于她,而我最感兴趣的却是她耳朵上的那两粒小珠子。

慢慢熟络后,我便向她打听她耳朵上那两个小孔的由来,她自然颇为得意,扬眉笑得更是灿烂了:“这个啊,可复杂了呢!要极细极细的绣花针,针上穿着细线,针要在灯火上烤得红红的,同时要将耳朵使劲揉,揉得也是红通通的后,再将绣花针飞快地穿过去,将线打个结就好了……”

一旁的女生听了一个个都惊得不敢出声了,我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开始在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备齐这几样东西?

回到家后,我就开始付诸行动,针线自然都能找到,但油灯,可不好往学校带,要怎么样才能变出“火”来呢?

我终于记起来班主任的书桌上就有那么一根焟烛,是备晚上偶然停电时用的。

于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中午,趁大家午睡的当儿,我偷偷溜进了班主任的房间,将那半截焟烛给“借”了出来,火一点上,工具一掏出来,女生们就一窝蜂般围了过来,我不紧不慢地按着那位女生说的方法准备上了,蒋小甲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也跑来了,带着哭腔想要制止我。我双目横扫了她们一眼,将绣花针烧红了,飞快地从耳垂上穿了过去——“咦?”一点都不痛的?快速地用剪刀将白线剪断,又换另一只耳朵。然而不过几秒钟,大家的神色便全变了,一个个大惊小叫地用手指着我的耳朵,蒋小甲则开始大声地哭起来,我两手往耳朵上一抹,哎呀,满手都是血!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摊开双手傻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蒋小甲此起彼伏的哭声间,班主任跑了出来,强拉起我就往他办公室跑,又是酒精又是纱布的折腾了好一会,才又将个满头包着白纱布的我带回到了教室,他又马上打发蒋小甲回去“请”家长。

我呆愣愣地坐在座位上,想着自己方才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还剩下三五个女生围着我,瞪大了眼睛想透过白纱巾看我的耳朵。

临近快上课的时候,王军哥才回教室来,他从后排看到我的情形,把课桌椅一推,“噌噌噌”跑到我跟前来:

“蒋小乙,你怎么了?是摔着了?还是别人欺负你了?”

“叽叽喳喳”地,女生们马上替我回答了他。

他瞪了我好一会,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透过纱布,朝着我两只已经开始红肿的耳朵轻轻地吹了两下。

他转过身,气冲冲地冲到“漂亮女生”的面前:“都怪你!你都跟蒋小乙炫耀什么了?”

她本来已经吓懵了,这下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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