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语丨22丨伪装
道口北望，一条溪河缓缓流淌，其上游立有一村，坐落于两峰之间，名曰西旗，虽不见经传，却是通往大明山的必经之路。平日里，除了远涉南国易物的商队以外，村中鲜有外人来往，但就在最近，途经此地的“商队”突然变多了，他们骑着马，穿着各色衣裳，背着各式铁器，进村见到当地人，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大明山怎么走？”
得到答案之后，这群人通常会按照村民所指示的方向马不停蹄地前进，接连走上几个时辰，最后回到村子里，一待便是大半个月。期间，有不少人念念不忘大明山，前前后后又去了几次，但每次都是自信满满地出门，垂头丧气地归来。
原本人烟稀少的村子，因为这群陌生人的到访，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村民们倒也欢喜，备酒备菜好生款待，于是乎大笔大笔的银子在这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棵璀璨夺目的摇钱树。他们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只希望这群人永远不要走，那样他们就可以继续摇下去。
这些摇钱树有高有矮，粗细不一，其中生长得最好的莫过于何掌柜的运来客栈，他是第一个嗅到钱味的外来客，早早便在村子里盖起了客栈，为前来的“商队”提供食宿。不仅如此，他的店是全村最大的，招牌也是最醒目的，就悬在村口，隔着百步远都能瞧见，所以他的生意一直很好，但凡是初来乍到的商队，看到这“运来客栈”四个大字，多半都会选他。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清早起来，雾蒙蒙的天空满是水气，大雾笼罩着整座村子，远远望去，暴露在外的残檐断壁犹如亮出獠牙的狰狞妖兽，诡异而又神秘。
旗村歪斜的土路本就难走，如今又受了整夜雨的洗礼，变得更加泥泞。尽管如此，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着活力。老李刚从河里打了一桶水，现在正蹲在屋门前洗菜。客栈马厩里，林家小童手拿着毛刷替马儿擦洗身子，昨夜有人冒雨出门，泥渍溅了整条马腿都是，害他不得不早早起床为爹干活。
形形色色的人怀着形形色色的心思交错在粗陋的土路上，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又好像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有所保留，尽管他们站在街边笑着说话，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装的，看似很随意，其实背地里都在算计，思考着如何从对方口中套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在江湖上待久了，你自然而然就会习惯，可眼下，赵兮辞并不习惯，甚至还有点吃惊，他回头望向七皇子，谁知他也一样，毫不掩饰地将诧异写在了脸上。
“怎……怎么会这样？”七皇子看着人来人往的村子，下意识地攥紧手中藏宝图，兀自嘀咕道，“我听闻西旗村地处偏远，人迹罕至，如今这景象……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才对！难道他们也是为了亡国宝藏而来？！”
“公子，我看我们还是……”一旁仆从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七皇子回望四周，强忍着心中火气，小声回道，“都走到村口了，你叫我回去？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这次我们扮的可是商队，哪有商队途经村子一没吃饭二没停歇调头就走的？那样不是更可疑！”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已经觉察到村子里的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是公子，人这么多……万一有埋伏怎么办……”又一仆从劝道。
七皇子不动声色，转头扫了一眼村子里流动的人群，微微一笑道，“或许他们真的只是商人，而这里又恰逢赶集……”
“你的心还真够大的。”为了不让其他人怀疑，赵兮辞亦是一笑。
“凡事都要想开一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愁也没有用。”
赵兮辞点点头，嘱咐道，“那我们这就进村，切记一点，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使用武功。”他的这番话显然是针对身后的三名仆从，他们是七皇子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且对他的安危看得极重，若是太敏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出手，那就坏事了。
“好。”三人也很聪明，心领神会后便不再作声，默默跟在他俩后头。
看见又一商队进村，众人停下手上工作，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仿佛从他们眼前走过的不是一行人，而是一堆堆移动的财宝。
五人的马走到运来客栈门前刚停下，便有一肩挂抹布的小二迎面赶来，热情道，“哎哟！客官！里面请！里面请！”说着，手一摆，身一侧，让开一条道。
众人点头下马，走进客栈。
“小林子，把马牵过去！”
“是……”
小二先是冲马厩一喊，随后返身踏入客栈，为五人引路。
“来！客官，这里坐！”小二取下肩上抹布，拍了拍长凳，赵兮辞点头坐下，环顾四周，客堂里的人虽然没有外面那般明目张胆，但眼神还是会不自觉地往他们这里瞟。
“客官！您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为众人满上热茶。
赵兮辞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缓缓道，“住店。”
“好嘞！楼上正好有五间空房，我这就给您安排一下？”
七皇子点点头，侧过脸对身旁仆从吩咐道，“阿山，你去吧。”
“是。”说完，阿山拿起行囊登上二楼。
“带这位客官去一下房间！”
“好嘞！”楼上传来一声应答。
七皇子放下茶杯，左右回望，问道，“你们这里……”这一开口，赵兮辞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伸腿踩了一下他的脚，七皇子收到暗示，顿了顿，继续道，“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吃的？”
“别看我们村偏僻，吃的东西可多了！有什么油炸蝎子、清蒸鲈鱼，还有……”小二掰着手指一边数着，一边说道。
七皇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打断道，“够了够了……这些……嗯……各来一份！”
“好嘞！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叫后厨去准备！”
待小二走远，赵兮辞伸手挡住嘴，假装摸着胡子，小声道，“沉住气，别急着问，等他们先开口。”
“他们？谁？”七皇子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裳。
“周围那群人。”赵兮辞缓缓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那藏宝图肯定不只一份，这里的人多半和我们一样，是为了亡国宝藏而来。”
“何以见得？”
“你觉得他们像是商人吗？”赵兮辞的目光斜向隔壁桌，只见一男子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搭在包袱上，从布面上凸显的轮廓看，里头似乎是一把剑，“哪有商人吃饭还握着剑的？需要这么警觉吗？”
七皇子抬起头，用余光瞥了瞥周围，所见饭桌七张有五张如此，剩下两张，说不定和阿水、阿天一样，用的是拳头和毒药。
“既然如此，他们应该在去大明山宝库的路上才对，怎么会坐在这里？”
“或许是他们遇上了麻烦，比如说找不到宝库入口，只能在这里等待高人来破解，而往往这些高人，都喜欢在最后时刻出现。”
“当真如此？”
赵兮辞微微一笑，淡淡道，“只是猜测。”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等其他人先开口。”
“等不到吧？”
“这不来了吗？”赵兮辞向他使了个眼色，七皇子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年轻男子缓缓向他走来，男子身着白衣，头发以毛笔为髻，右手握着一卷书，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墨玉扳指。他在二人桌前停下，指了指七皇子身旁的空位，客气道，“能否借个位坐坐？”
七皇子微微一愣，点头应道，“请！”
“多谢！”年轻男子理了理衣裳坐下，再将手放到桌面上时，墨玉扳指已然不见，他接过仆从阿天递来的茶，思量片刻，开口道，“我叫徐进，是一名江湖画师，此番前来大明山，就为一睹玉灵瀑布的风采，其实早些时候，我便心有所往，奈何盘缠不够……如今好不容易靠卖画攒足了旅费来到这里，怎料竟是这般景象……唉……”他一边摇头，一边将话题转移到七皇子一行人身上，“你们呢？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啊……”七皇子瞥一眼赵兮辞，见他没反应，继续道，“我们是生意人，去南国易物恰好路过这里而已，不出意外，两天后便启程。”
“原来如此。”徐进含笑点头。
“诶。”这时，七皇子突然凑近他，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小声道，“他们呢，来做什么？”
一听这话，徐进眼睛都亮了，他伸手招呼四人上前，捂嘴道，“听说是来寻宝的！”
“寻宝？！寻什么宝？”
“离商国宝藏！”
“这……这事可了不得啊！”七皇子故作惊讶道。
“可不是嘛！”徐进抬起头回望四周，见左右无人注意，将手中书卷翻开，从内页里取出一张纸摊平，小声道，“我有幸看见过一次，便将它画了下来，你们有没有兴趣？”
“我们……”
不等七皇子开口，赵兮辞一把按住徐进的手，悄声道，“有！有兴趣！多少钱？”
“五百两。”
“好，我们买了。”说着，赵兮辞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摆在他身前，“给！”
徐进挥手一扫桌，将金子收入袖中，笑道，“够爽快！给！祝你们早日寻得宝藏！再会！”说完，他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个抱拳礼便走。
“你疯了吗？花五百两买这么一张破纸。”年轻男子刚离开桌，七皇子立刻望向赵兮辞，激动道。
“你没看出他这是在试探我们吗？我们扮的可是商人，商人最重利了，所以这张纸必须得买，不买就露陷了。”赵兮辞抬手摸了摸假胡子，低声道，“周围这群人看似在吃饭，其实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身上，那个徐进说不定就是和他们串通好的，一起合作来套我们的话。”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毕竟我们是后来者，存在很多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那……”
就在这时，客栈外忽传来一阵喧哗。
“吃你一点东西怎么了？！老子可是来寻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