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无常的十五封信
缘起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闲话你和我。
Day 01（10.12）
给自己的一封信
嗨！你好吗？
老朋友，什么都别说，先一个拥抱吧。
我一直在默默关注你，为你喝彩，为你流泪，为你加油！
“我们已走得太远，忘了为什么出发。”所以你要不时停下脚步啊，看看来路，身在何处？要去何方？
我知道，你一路走来迷雾很浓，曾分不清幻象找不到出路，东奔西突如丧家之犬如亡命之徒；我知道，你感觉别无选择，被生活裹挟着只剩本能，伤了别人也留给自己满身疤痕。
请受这当头棒喝：主人翁何在？
当你放慢脚步，减少欲望放下执念，耳根自然清净了。你洞见了内心的空虚，使你拼命想抓取外物，又无休止找寻。
万般皆是修罗场，少了期待，一切都是惊喜。还得一口馒头一口汤，细细品尝味蕾的满足。继续上路，再遇的人与事，相信你仍会努力付出，因为你知道：“这一条在乎！”
一切因缘际会，缘起性空；朋友，再抱一下，我与你同在，莫问前路，莫问归途。
Day 02（10.13）
给外婆的一封信
亲爱的外婆，我想你了！
你走的那年，我在读大二，竟然没有回来见你最后一面，一别已十七年。
在我记忆中，你还是那个可爱的小老太，佝偻的小身板牵着头大水牛，幽幽走过流着白色乳液的婆娑橡胶林，一步一摇踏响回家的路。
是你和小山村喂养了年少的我。难忘屋前的涩柿子、酸杨桃和菠萝蜜，村边池塘斜吊入水的半枯树，后山点缀着半红与熟透的山捻子，蜿蜒远去的小河边掩藏着肥嫩喷香的竹笋虫……有人说外婆很小气和记仇，而我感受到却是你绵绵的爱——在睡前还不忘塞我一嘴冰糖，含着它甜甜入梦。满口蝺齿的我每当牙痛难忍，就知道你也在想我了！
邻人陆续搬离，山村更加萧瑟。留守到最后的你常拄着拐杖倚在门口，夕阳中，以落寞又温柔的眼神，望着那片家园乡土。
外婆，保重！
Day 03（10.14）
给母亲的一封信
“你们所有人都针对我，恨不得我死去！”母亲，当你再次说出这句话时，我无言以对。
你与父亲互相折磨了大半辈子，我们也像瘟疫一样能躲就躲。父亲说他心里苦，下地劳作回来，家是凌乱的，饭菜常是冷的，买了鱼挂在那里也无人处理。他煎了鱼，拿包花生米，倒杯酒自斟自饮。
父亲牙好你牙坏。你说你煮的饭菜他嫌烂，闷烧的鱼他喜欢煎炒，喉咙痛血压高还一个劲喝酒吃花生，喝死他吧！
然后没两句你们又顶起来。然后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边抖落陈年烂谷子事。直到有一天，看似温驯的父亲被激怒后抡起板凳劈向了你。
真想不明白，两个老人一把年纪了，不好好照应还互相膈应？直到后来听说：坏的联结也是一种联结，好过没联结。
某天你抓着一叠纸条问我欠了多少债？我吓一跳！仔细看原来是拓客活动签下的一些没任何效力的意向单。我哭笑不得怨你随便翻我的物品，你还紧抓住不肯还我，任我解释没用。母亲啊，你是敏锐的，也是自以为是的。
与儿媳的关系也渐恶化，你说孙子孙女不喜欢你也是她教的。
“你们所有人都针对我！”母亲，你是感到多么孤立无援，才絮絮叨叨不停嘀咕。又不断挑战着他人的忍耐，激起烦躁心直至反击或者逃离。
想起年少时为了集精美的邮票，常偷看你抽屉底的一叠信，那里藏着一颗说与远方的少女心。
五百年修得同船渡。母亲，注定了互为劫数，愿我们终得救赎！
Day 04（10.15）
给父亲的一封信
老父亲啊，不觉间你满头花发已转雪白。相聚无多，你自己倒上一杯酒，再给我倒一杯，默默的爷俩先喝着。
你说听了我的事曾两三晚没睡。我心里愧疚，安慰你说会好起来的，再努力聊点高兴事。突然间感觉你消瘦了许多，对你的崇敬顿时化为怜爱。我拿来指甲钳，拉过你粗糙的大手，泥垢已侵入小半个拇指甲，宽大的手掌皴裂处贴着微卷起的胶布。这是双摆弄农作物的好手，无论是香蕉、番茄、四季豆……它们是你的骄傲。修完了指甲再修脚甲，你也顺从无声。朦胧中往事争相涌现。
早年家贫，为了生计你长期奔波在外倒腾点小生意，印象最深是你回家那几天带来的零食，够我乐上好一阵子。记得你决心不再外出时说：“在家劳作辛苦，却能安稳赚到你的伙食费。”
“为什么会娶你妈这死对头？当时穷呗！没得选择，有人介绍就不错了。”说完嘴角一抿，再端起酒杯。
爸，您年纪大了，血压偏高，少喝点！
你咧嘴一笑，把旁边玩耍的孙子孙女唤过来，摸摸他们的头，一脸宠溺。
Day 05（10.16）
给妻子的一封信
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
时光倒流，大妞出生不久，我刚从上海学习回来，你和娃寄居在广州小姑家。逢周年纪念，我掏出从世博会伊朗馆带回的神灯项链，许你三个愿望。你说第一愿有个带花园的房子，第二愿我永远善待你与娃儿，第三暂时保留吧。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你已把它扯成小段小段的。
那年秋天，我们闹分手，最后带你去购物。一场车祸，你抱着血泊中的我惊慌失措。在照顾我的日子，你觉得就这么定了。
那年夏天，我们认识不久，我骑摩托带着你，从海岛出发，向山而行，你站立车上狂叫不停。难忘满池的蓝莲花，难忘幽静的仙湖……
如今，原谅我还未习惯加个“前”字。
我妻小羊，珍重！
Day 06（10.17）
给孩子的一封信
大妞和小子，老爸想死你们了！每次电话或视频，你俩必然一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无言以对。
大妞，你不愧是姐姐，虽然才上四年级，已经能分担家务了。爸爸不在身边的日子，拜托你照顾好弟弟和妈妈哟！你练功的小视频，妈妈发在舞蹈群，我都会点开一遍遍地看，默默为努力的你点赞！
姐姐，老爸其实也放心不下你。有时夜里你会惊醒，大哭，或者一声不吭站在妈妈床前；分床独睡的你常紧抱着被子。
想起你曾未满周岁被送到姑姑家，妈妈看见躺在摇篮的你，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抱你却哇哇大哭，听得让人心碎啊！如今你已到了会照顾弟弟的年龄，爷爷也夸你懂事了。
小子，你还是无忧无虑的，每次电话都叮嘱爸爸要买新玩具喔！从小你比姐姐享受着更充足的爱，笃定中带点桀骜。
最佩服你搭建乐高时一坐可以三四个小时，不吃不眠，不达目标不罢休的专注劲头。成百上千块小积木在你手上或遵循图纸或创意非凡。老子服你！
而你倔强的性格，小小年纪跟妈妈较起劲来，对抽耳光不服软。这时的你需要一个拥抱，才会哇哇大哭。小男子汉，长大后好好保护妈妈和姐姐哟！
大妞和小子，愿你们得以庇护。你们属于明天，属于我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希望你们生命之箭可以飞得又高又远！
Day 07（10.18）
给青葱的一封信
见字好！
称初恋委实不妥，友情之上，恋人远未满。给那段青葱岁月也留点位置吧。
在那段美好时光，手机还没普及，给你写信和等信是特别期待的事。我们聊理想聊人生，聊《白桦林》，聊《小王子》，聊“这一条在乎”……新年伊始，守着电话亭给你打个电话，激动半小时才拨出，听到你不在家，终于松下口气。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你说我喜欢的只是虚幻的你，你说你自己是自私的。那时哪里听得进？后来的生活不断给我暴击，让我也看清了自己的自私，才感慨你咋这么早就明白得透彻？
你恋爱了，你结婚了。我也准备结婚，搞笑的是她和你同个学校同个科组？我刻意避嫌着。
不久你追寻他而去。听说你离婚了。听说你带着孩子过得艰苦。
我也不咋的，终于也离了，阴差阳错来到你的城市。
这时的我们熟悉又陌生，在同一座城市。
心里想起彼此，是否还有温暖的感觉呢？
Day 08（10.19）
给星空的一封信
繁星点点的夜空，你最早挂在我儿时的夏夜。酷暑难耐，跟着父亲上楼顶把凉席一摊，享受习习凉风与满天的笑容，在无边惬意中沉沉睡去，直至夜凉如水，被父亲抱回屋里。
曾梦想当天文学家，在紫金山守着那硕大的望远镜，夜夜与你深情对视，探索藏在那顽皮背后的秘密。
后来听说了小王子的故事，不知那形只影单的玫瑰是否还在等待？有着麦浪颜色头发的小王子，是否找到了回家的路？深情凝望星空的小狐狸，是否会听到银铃般的笑声？
霓虹闪烁，觥筹交错，在忘记你的日子，我仿佛也忘了体味爱与孤独。直到醒来那刻，如一场大梦，难辨庄周与蝶。
仰望着你，恍若隔世，又仿佛刚过一瞬。泪流满面。
最亮的那颗星，能许愿吗？能指路吗？
你永远微笑，永远无言。
Day 09（10.20）
给远方的一封信
远方，你对少年总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你是如诗的晶莹如风的自由。曾被海子的忧郁和明亮撩拨了心弦——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给草原。”
年轻的我们迫不及待踏上了旅途，背个小包，拿着地图，探寻某一个点隐藏的秘密。
走过草原荒漠，走过山和大海，也走过人山人海，看尽繁华和衰败。
驻足间，蓦然回首。
“我们曾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远方和诗，何需外求？
你成了我孩子的名：心远。
Day 10（10.21）
给庄子的一封信
小庄同志，你真真顽皮！整天笑东笑西笑人笑己，笑声响彻天际，又潜入心底。
最喜欢听你讲各种精彩故事。还记得那只被你嘲笑的猴子吗？因主人早上给三颗栗子晚上给四颗而大怒，后主人改早上给四颗晚上给三颗而大喜。原来“朝三暮四”有如此深的含义。
我们何尝不是那猴子，因看不清本质而喜怒哀惧。
冯友兰总结人生的四境界：自然、功利、道德、天地。我辈束于本性，营营于自然与功利间，如孔老师等少数者能修炼到奉献大众的道德层面，而你早已以天地为心超然物外。
借着你的翅膀，站在云端，看茫茫众生和自己急蹦乱跳的模样，慈悲心生，淡泊心生。如小孩玩海边沙堡，有创造，有湮灭，然后怀欢喜心离去。
当你一觉梦醒，犹记挂那只蝴蝶。
尼采说，梦也好，醉也罢，都是场沉浸其中的美好幻觉。
而你这醒来，是此岸还是彼岸？
Day 11（10.22）
给恐惧的一封信
恐惧先生你好！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保护。
从远古祖先起，你在他们面对威胁时就第一个站出来，激活“战或逃”评估系统。
回溯我幼时最早的梦境，是关于下坠的；独自躺在床上，梦醒间反复感受你跳出时的心潮澎湃。
当我家大妞夜半惊醒，又哭又闹，就知道你潜入了她的梦里。你提醒我们她早年曾寄养在姑姑和爷爷家，没享受充足的爱的滋养。相反的小子，睡梦都是咯咯笑着的。
后来，你又藏到哪里？
成人的得失心吧。我们如此希望被需要被看见，我们害怕失去。所以不断去证明，去索取，抓住外物填补内心的空虚。
直到看见你本身。
静能生慧，原则为磐石，才渐趋笃定。
愿你我握手言和，一路漫行。
Day 12（10.23）
给爱与孤独的一封信
秤不离砣的两个家伙，你们好！
先说说老大你吧，为什么人们对你朝思暮想？从亚当夏娃到芸芸众生。因为自身的残缺，对圆满的趋同？当生物出现了雌雄分离，就必须有股强大的吸引力，把彼此拉回原初？那你跟荷尔蒙不是一样德行？
如果说你是人类衍生的高级情感，又有着什么特殊意义？相对于恨是封闭，是寒冷，是毁灭；爱就是开放，是温暖，是希望。阴阳缠绕，生生不息。
爱而不得，伴生孤独小弟。小弟你太爱找麻烦了，或啃噬自己，或鞭策大哥行动。当你黑化，毁灭降临；当你内修，智慧诞生。
静能生慧，磐石渐稳，兄弟俩才有了根。不必汲汲外求，也能自得圆满，因为内心的空洞自己可以填补了。
再自由去爱吧，孤独也是好的。
愿你俩和睦相处！
Day 13（10.24）
给信仰的一封信
信仰，至今未知你什么模样？已思你寻你十七年许。犹记起，学年论文是我用心书写的第一次告白：《在顾虑重重的动摇中坚守》。
寻而不得，思而迷惑，发现你若有若无幻身无数。曾有人热情介绍名叫政治信仰的女子我认识，初始相处甚欢受她影响颇多，渐觉有谎言和偏见，感情疏离了。
也追随过一个名为文化信仰的领袖，她富有奉献精神又才识过人，爱慕者者众，子孙也多。她教我常怀仁爱之心，她教我逍遥自在……
心中欢喜，感觉有了依靠，又隐约还欠缺点什么。
不时约会宗教信仰。感兴趣于她的笃定从何而来？她告诫，以敬畏之心，全然相信和交出，将免受彷徨之苦。
我似乎明白了，是我们难以忍受人生的无意义和不确定性，难以忍受与生俱来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在漫长旅途中，试图寻找和创造出一点意义来。
信仰，你还是若存若亡。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Day 14（10.25）
给时间的一封信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在时间的长河里，谁也无法赖着不走。
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堆砌起我们传统的线性时间观。对应了三大天问：我从哪来？我是谁？我将到哪去？
人们以不同言行给出各种答案。最动人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活在当下。
洒脱如此，几人能够？
尼采抛出“永劫轮回”时间观，好比在长绳上打了个死结，人事被困于此无限循环，昨天今天明天失去了界限。多少人长陷于此？
爱因斯坦说，时间不过是我们的另一个幻象，是为了理解这个世界而生成的主观感受。仿佛他随手一扭，时空伸缩，任意变幻。
那我是否还要给将来的自己写信？
沉浸在幻象中寻觅乐趣？困于循环中惶恐不安？还是期待在迷思中一朝醒来？
问时间，不如说是问自己。
Day 15（10.26）
给死亡的一封信
如果要给“无常”系列一个结尾，自然最后一封信留给死亡。正如早年看过一本书：《相约星期二》，德高望重的教授在弥留之际，每周与自己的学生聊一堂关于人生的课，最后一节是葬礼。
年轻时对古希腊文化充满向往，而苏格拉底之死无疑是一幕难忘的伟大场景。怎样一种思想境界，能让人欣然赴死？
同时期中国的庄子也不分伯仲，当妻子去世，鼓盆而歌，庆祝其复归自然。
蝼蚁尚且偷生，怕死乃人之常情。牛人李开复，患癌后也感叹世事无常。无常，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可能意味着无法掌控的无力感，是悲剧；对于造物主而言，譬如海边玩沙堡的小孩，充满了创造的快乐。
当约伯苦苦追问上帝：为何义人受难？老子隔空淡淡回了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活法》的作者日本百岁老人感言：我现在是时时可死，步步求生；因为我还在探索生命无限可能性的乐趣。
死亡，不一定是悲凉的。
它是结束，也是开始。
20191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