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亮(2)
三十年,真的弹指一挥间。
前二十年的遗憾不过是东家的玩伴拿了我喜爱的口袋(六面用布缝和,中间灌以五谷杂粮类似毽子可以踢的玩具),西家的哥哥娶了外乡的老婆(那时候西家的哥哥是我心目中未来老公的不二人选)这些。一个简单的口袋是当时贫乏生活最大的快乐,而西邻哥哥我以为他会是我往后余生的最大快乐。口袋被拿走了可以再缝一个,西邻哥哥娶了别人就不只是遗憾,而是痛不欲生。那年我二十岁。二十岁那年我终于明白:死并不痛,痛的是生。生也并不是最痛,最痛的是不知为何而生却又不能放弃生命。
西邻哥哥的婚结得很突然,没听说他定亲,也没听说谁给他介绍了对象。但是一夜之间,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父亲告诉我,西邻哥哥结婚了,就是今天。父亲说新娘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女,脸蛋漂亮、身材苗条,炕上地下的活计也无人能比。邻里邻居的,我们应该去帮忙。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要代表婆家人在门口迎亲。
迎亲的时候我抓了两手五谷杂粮,打算趁新娘子下轿进门的时候全招呼到她的脸上。至少新娘子进门的时候我手里的五谷杂粮一粒也没有丢出去,不是我不想丢,而是西邻哥哥没有给我下手的机会。新娘进门本该由伴娘护着,但是那天护着新娘的不是伴娘而是新郎。那个既在眼里也在心里还在梦里的西邻哥哥双手抱着新娘子跨进院门。大红喜袍趁着新娘子精致的妆容,宛如天仙一般,她一脸娇羞地搂着西家哥哥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西邻哥哥紧紧把新娘子护在怀里,还一脸柔情蜜意。西邻哥哥进门看见我,居然皱了一下眉头,一脸嫌弃。原来结婚他很欢喜,他只是不欢喜看见我,那句“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他只不过说说而已,是我自己认了真,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我把五谷杂粮带回家喂了院子里的鸡,鸡被撑死了,死鸡当晚就被母亲炖了。那天我不饿,却吃了很多鸡肉,吃了很多肉也不觉得饱。那顿饭我觉得吃的不是鸡,而是西家哥哥的新娘子。母亲说你饿死鬼托生的吗,没个吃相,怪不得西邻看不上你。
父亲给母亲使眼色,母亲全当看不见。吃过饭之后,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姐姐都去西邻凑热闹,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半夜,不知道是伤心邻家哥哥娶了老婆,还是伤心所有人都瞒着我。
父母和哥姐回来的时候,我胃里难受,连拉带吐跑了好几趟厕所。父亲让母亲看看我怎么了,说孩子吐了半天你也不问问。母亲说那么大人了能怎么,又不是怀孕管她干啥,明天就好了。
我最后一次出去呕吐,索性不再进屋,躺在高粱垛上,看着西家哥哥婚房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发愣。
红烛照南窗,新人影成双。那晚的月亮就像今天这般圆,只是新人窗前的喜字太扎眼,映红了月亮。红月亮又把出村的路照亮,我身下的血沿着裤腿流到高粱垛上。我忍者小腹的疼痛,一步一个血脚印出了村子。
后来我几乎忘记了西邻的哥哥和他的新娘,但是却忘不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和一奶同胞的兄弟。他们也经常打电话询问我身体是不是健康,日子过得是不是舒心。
有几次我和母亲流露出打算回家看看的想法,母亲支支吾吾地说,你姐姐出嫁了,婆家很远我回去也看不见她。还说哥哥也结了婚,嫂子是个厉害的主儿,母亲还说你应该也很忙,回家的事儿过段时间再说吧。我终于知道,原来有些牵挂只适合思念不适合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