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爹有一个交往了七十多年的老友,比他大一岁,住在我们家三里外的村子里。
当年还是少年的爹第一天去乡里上学,中午吃饭时,别的同学都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高粱面饼子或地瓜干,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水。那个时候,家里连高粱米地瓜干都少的可怜,一家人每顿饭只能喝稀粥。
正在他饿的肚子里咕咕叫,同学们的咀嚼声让他不断咽口水的时候,一个同学走过来偷偷把一块饼子塞到他手里,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个同学就是爹的老友,叫李相友,我们从小喊他大爷。
当时爷爷奶奶是不让爹上学的,说家里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供他上学。爹说只要能让他上学,他中午可以不吃饭。爷爷奶奶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了他。
相友大爷的爹做点小生意,家里的日子比我们家强多了,每天他上学时都带两个人的饭,怕我爹不接受他的好意,总是说带多了吃不完,让爹帮他吃掉。
爹吃着香甜的地瓜干饼子,眼泪掉在黑黄的饼子上,又被他一口口吃进肚里。
就这样,在大爷的帮助下,爹得以完成了三年的学业,考上了省城的高中。
毕业后,爹去了省城上高中,大爷上了县城的卫校。那时家里还是吃不饱饭,爹在省城上学,学杂费都是空余时间去工地干活挣来的。
从爹上高中到毕业后参军,再到复原转业回到家乡,两个老朋友一有机会就聚到一块。从我记事起,就记得大爷的大金鹿自行车停在我们家院子里,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和桌子对面的爹聊的热火朝天,不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如果在星期天或节假日,爹没有在我们家饭桌前坐下,一定是去了大爷家里做客,又找他的老友聊天去了。
前几年大爷得了一场重病,在省城的重症监护室住了十几天。那十几天爹一直沉默不语,有一次看到他偷偷掉眼泪。直到十几天后他得到了大爷转危为安的消息时,才舒展开眉头,兴奋地手舞足蹈,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像小孩似的在我们面前哭了起来。
大爷病好出院,就给爹打电话要来我们家玩。那时我们已经搬家,距离他家十多里。爹不让他来,说要去他家看他。一向倔强的大爷说什么也不肯,说自己已备好车,要马上出发。
一个小时后爹看到了大爷的车,是大爷和他的老狗合开的一辆脚蹬三轮。狗是二哈,族类中最二的一个,是大爷的女儿怕他寂寞,买来给他做伴的。大爷充分发挥了二哈的特长,把它拴在三轮车的前方,他只管掌着车把,拉车的活二哈做得兴高采烈。
在我们家楼下,围观的邻居都夸赞大爷的创意和二哈的懂事,这个喂它块骨头,那个给它块馒头。二哈也不挑食,来者不拒。
今天一早,大爷又打来电话,说他女儿从北京带回来几只烤鸭,要来我家和爹共享。
爹极力婉拒,大爷就是不听,一个小时后,八十多岁的他和他的老狗又出现在我们家楼下,依然洪亮的声音在楼下喊:老弟,我来了。
同样八十多岁的爹兴奋地冲下楼去,立刻,楼下充满了两个老头子的说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