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逝去的亲人写封信
和自己和解 摄影|冰千里
作者|冰千里
01
在诸多分离体验中，至亲至爱的去世无疑是最大丧失，它是如此不可控，如此决绝，且永不可逆。
这是个巨大的话题，任何微小区别都会造成截然不同的感受，慢性病去世和突然暴毙区别巨大，亲眼看到和后来听说区别巨大，三岁和十三岁和三十岁完全不同，你和去世亲人的情感深浅也不一样……
面对亲人去世，每个人采用的保护措施也不同，压抑是通常使用的，这是个自然的过程，持续一段时间哀伤过后，就会慢慢恢复常态。
而否认、解离、分裂是很原始的保护，为了抵抗丧失带来的湮没感，主体付出了惨痛代价。
有个老妇人丧偶多年，独自带大了儿子，母子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又一段艰难岁月。儿子很懂事也很争气，考上了名牌大学。在外地求学的第一学期，老妇人备受煎熬，天天思念儿子，但心中却欣慰无比，是的，他是她的骄傲，是她生活的全部。
在儿子放假回来的前一周，这位母亲就开始张罗，亲手腌制腊肉和火腿，那是孩子小时候的奢侈品也是他的最爱，买了好多日用品，甚至连冬天穿的皮衣都买好了。
儿子回来那天，一切准备就绪，饭菜摆了一厨房，还招呼了几个知己亲戚，等儿子下车就准备做，争取让孩子吃上新鲜的热饭。
儿子没按点回来，电话不接，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老妇人跑去车站，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和忽闪忽闪的警灯。
特大交通事故，死了三个，重伤多人，在死亡名单里，有她的儿子。当时从孩子手中拿出了一张几乎揉碎的硬纸片，上面写着“奖学金证书”。
从此以后很多年，老妇人一言不发，有时傻笑几声，一早去菜市场，回来开始做饭，每次都摆上满满一桌，看着它们。第二天再去菜市场买菜，再做上满满一桌，看着它们，并不吃。第三天也是如此……
我忘记了什么时候看的这个故事，至今印象深刻，每每想到都会难受。用心理学分析，原理很简单：痛失爱子让老妇人精神分裂，伴随严重强迫行为和大量幻想，采用的防御是否认和分裂。
但心理学之外呢？谁也无法替代老妇人的心如死寂。
02
这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感情深到唯一、突然的死亡、逝者正值芳华、前后反差巨大，这都给生者带来无法弥补的创伤，一般人很难承受，最终不得不用分裂应对，丧失了当事人的意识和现实，以此来应对不可接受的事实。
美剧《扪心问诊》中的Ame，在她小学时候和爸爸去买冰激凌，当他们在商店门口吃完第一支冰激凌，爸爸说要走，可是她想再来一支，爸爸给了她钱，当Ame买上冰激凌边吃边往外走的时候，透过商店玻璃门，看见一辆卡车从爸爸身上碾过。
她的胃突然痉挛，冰激凌丢在一旁，弯着腰摁着肚子慢慢倒在地上。
从此，一遇到重大情绪胃就痉挛，疼得无法呼吸。在关系中还有这样的典型模式：
Ame不相信男人会真的关心她、温柔对待他，她总是激惹对方伤害她，打击她，羞辱她，这样她才会觉得关系是合情合理的。
大量分析证实，Ame把父亲的死怪罪于自己：若不是自己吵着再去买冰激凌父亲就不会死亡。于是，强烈的负罪感让她不停折磨自己，试图把罪恶感进行抵消，同时伴随的还有躯体疼痛。
这个例子充分说明，至亲的死亡对当事人影响深远。所以，处理这部分丧失成为了重要课题，没有经过充分哀悼，丧失体验就会残留在内心，不同程度影响着人的一生。
03
而今天，我就教你用书写的方式进行哀悼，写出你的哀思和所有情绪。
面对离开你的亲人、爱人，无论他们去世多久，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给他（她）写封信，告诉他（她）你想要和他（她）说的一切。
先说明几点：
第一，儿童需要专业人士陪伴进行。
适合儿童的方式是“玩”出来。青少年可以结合书写、绘画、游戏一起。
就前段时间，我一位小来访的奶奶去世，前面我们已经工作了20次，那天看起来并没什么异常。
但我知道这都是表面，我让她用颜色代表情绪画在桃心内，她一共用了五种情绪，悲伤、害怕、生气、开心、激动。
在涂满桃心的过程中，开心、激动、害怕只是占了十分之一，而悲伤和生气占了绝大多数，当我问到时，孩子含着泪说奶奶去世让她很伤心，有个同学骂奶奶让她很生气。
剩下的所有时间我都在疗愈孩子这个部分，这个部分不能释放，就没法面对其他任何问题。我结合了绘画和书写，指导孩子做了一棵生命树。
这棵树是她和奶奶的生命树，所有的树干、树枝都写下和奶奶难忘的回忆，以及想和奶奶说的话，并涂上颜色进行装饰。
整个过程孩子极其认真、投入，一点瑕疵都要仔细修改，而之前她从来不画画和手工。
悲伤和愤怒在制作生命树的过程中一点点化解，变成了浓浓的思念和爱。
最后，她拿着和奶奶的生命之树回家了。当然，哀伤需要一个过程，一次就可以化解的情况并不存在。
这就是专属于儿童的心灵书写的一个片段，我用几百字向你简单陈述，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单独和你详细介绍儿童的书写。
第二，不适用自我功能很弱的人。
安全感和自我意识的薄弱容易导致“二次创伤”，和儿童一样，需要有专业人士指导进行。
第三，不适合刚刚丧失和遭遇巨大挫折的时候。
这个时候需要的是陪伴和共情、倾听，需要的是另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在身边拥抱、一起哭，亲人去世马上动笔是一种隔离。
第四，需要仪式感。
这是极其重要的，所有的无所谓和敷衍都是不敢面对和逃避，说明你还没有准备好，不要强迫自己进行。
当你觉得这很可笑、很无聊，本来早就忘记了为何还要旧事重提，本来没事非要整出点事，只要你存在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还不到时候。
当以上都没问题了，要选一个安静的空间，那里只有你和逝去的亲人，保证不被打扰，关掉手机。让自己所有情绪都集中在你和他之间，如有可能，可以找一件他的物品或照片放在书桌上。
04
现在，拿起笔或键盘，写下他的称呼吧，就从这里开始。
建议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自由书写。
让情绪任意飘散，让泪水任意落下，不要思考，不要评价，不要控制，不要约束，让文字自由流淌，让意念肆意驰骋，你只需要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第二个部分换回你的意识。
他就在你身边，告诉他你心中的一切，你的想法、你的伤悲、你的愧疚、你的无知、你的思念、你对他所有的爱与恨……
你们一起经历的种种、你对他的评价和看法、你们的亲密与误会、你没来得及做的事，这些事情让你产生怎样的感受，表达你对他的愤怒和爱恋，他走之后你的无助无奈、内心的无依无靠、你的懊恼和追悔。
这个过程一定伴随大量回忆，甚至本以为早已经忘记的事情，也会浮现很多细节，还有大量梦境，也一定会有剧烈的伤悲和无助，甚至绝望和罪恶感。
建议你身边准备一杯咖啡或你最爱的毛毛熊，当你的情绪失控无从落笔，你可以暂时缓解下，但千万别离开。
继续写下去，你越是难以忍受的越是你们链接最深的地方，也是对你影响最大的关键所在，会关系到第三方，也会关系到当下你的亲密关系。
不要停，坚持把这封信写完，不要有任何保留，不论你多么不堪和充满孤独、无意义感，要知道，痛苦的减轻并不那么容易。
第三部分，告诉他你个人近况和人生规划。
这个部分属于收尾，你要让对方知道你的现实，知道当前的你处在哪种状态，也要告诉他，他对你的影响，和他说说你对自己的规划、你当前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你的笃定和勇敢。
就像他还没有走，存在于另一个平行空间，他有权利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斗转星移，你们在内心最深的地方，通过书写遇见了，这难道不应该感恩吗？
05
毫无疑问，今天的书写练习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它让你变得勇敢和开放，让你蜷曲的身体得以舒展，让你和至亲至爱产生了链接，让你不再孤单。
这种书写练习不仅限于一次，具体频率和时长根据感受而定，一直到你觉得可以结束为止。
练习完毕，你可能会很累，浑身乏力，去好好休息会，或者做一些具体的事，任凭脑海中所有的念头来来往往，只是看着它们，不要去控制它们。
你可以左手丹田，右手放在胸口抱抱自己，犒劳下自己，因为在练习的时候你需要消耗很多能量。
随着不断练习，你慢慢会发现，自己变轻松了，心柔软了，对有些事情不那么执着了，你觉得有力量，那种力量由内而外，不可抵挡。
最重要的，你和逝去的亲人靠近了，释然了，放下了，你不再背负着什么包袱艰难前行了。
最后，你写的信是撕毁、烧掉还是珍藏、发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了。
后记：写这篇文章时，正是台湾艺人李宗盛发布新专辑的时候，这首《新写的旧歌》抛去艺术成分，十分真挚道出了李宗盛大哥对父亲的情感，歌词就是一封信，一封儿子与去世的父亲和解的信：
《新写的旧歌》
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
是啊
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 旁观者
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遗憾
我从未将他写进我的歌
然而
天晓得这意味些什么
然后我 一下子也活到
容易落泪的岁了
当徒劳人世纠葛
兑现成风霜皱褶
爸 我想你了
到临老 纔想到要反省父子关系
说真的 其实在回答自己
敷衍了半生的命题
沈甸甸的命题
它在这里 将我拽回过去
像个终于灵验的咒语
那些年只顾自己
虽然我的追求他
无能 也无力参与
只记得 我很着急
也许 因为这样
没能听见他微弱的嘉许
我知道 他肯定得意
只是等不到机会
当面跟我提
思念其实不是
不是这个歌的主题
我相信不只有我
在回忆时觉得吃力
两个男人
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
有幸运的 成为知己
有不幸的 只能是甲乙
若是你同意
天下父亲多数都平凡得可以
也许你就会舍不得再追根究底
我记得自己
当庸碌无为的日子悄然如约而至
我只顾卑微地喘息
甚至没有陪他 失去呼吸
一首新写的旧歌
它早该写了
写一个人子 和逝去的父亲讲和
我早已想不起 吹嘘过的风景
而总是记着他 混浊的眼睛
用我不敢直视的认真表情
那么艰难地挣扎着前行
一首新写的旧歌
不怕你晓得
那个以前的小李曾经有多傻呢
先是担心 自己没出息
然后费尽心机想有惊喜
等到好像终于活明白了
已来不及
他不等你 已来不及
他等过你 已来不及
一首新写的旧歌
怎么把人心搅得
让沧桑的男人 拿酒当水喝
往事像一场自己演的电影
说的是平凡父子的感情
两个看来容易却难以入戏的角色
能有多少共鸣
一首新写的旧歌
怎么就这么巧了
知道谁藏好的心
还有个缺角呢
我当这首歌是给他的献礼
但愿他正在某处微笑看自己
有一天当我乘风去见你
再聊聊 这歌里
来不及说 的千言万语
下一次 我们都不缺席
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
是啊
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
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爸 请你从此安心 待在我的歌
你好，我是冰千里，私人执业心理咨询师，重度孤独爱好者，主攻亲密关系、书写治疗，这是《让写作通往疗愈》系列第35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