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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岁的某一天

2018-06-25  本文已影响250人  田可乐小朋友

她醒过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二十七分。

屋里昏暗,昆明正值雨季,厚厚的阴云像一床刚弹好的新鲜棉被,笼罩在城市上空,捂了很久也捂不出汗。她体寒,除了盛夏之外的季节都手脚冰凉,但每次睡醒,都要出一身热汗。昆明天气很好,气温四平八稳,适宜每一种生物在此长久生存,她在重庆长大,常常醒来头发里都是汗水,像一整夜泡在油里。

很多很多次,她想,要不就一直在昆明生活下去吧。

她迅速在脑海里回想今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发现跟往常一样,没有。

于是睁着眼睛看光线浮进床帘,微弱光火中有灰尘悬在半空,照亮了一小方墙壁。她不喜欢搭蚊帐,在床头备了一盏随时充满电的台灯,半夜里听到蚊子瓮声瓮气地叫,就起身,打开灯,找到蚊子所在的地方,把它拍死。有时候手掌会留下一滩小小的血迹,她逐一抹在雪白的墙上,所以她的墙面布满了鲜红的,凝滞的,几近褪色的蚊子血,像春天公园里盛开的一小朵一小朵不知名的花。室友在床下讨论要不要出门吃饭,一个说不去,一个要吃小龙虾,一个要吃附近新开的火锅。讨论持续了很久,总是在即将做好决定的关头戛然而止。

总是这样,大的事情互不通气,小事却拿出来煞有其事地讲很久,尽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她把左手耷在床沿,懒懒地说,你们定,我都可以。

一个小时后,要吃小龙虾的打开饮水机烧水泡面,要吃火锅的出门去食堂,她翻身下床,洗漱完毕,戴上一顶米色棒球帽。她每天起床都要戴一会儿棒球帽,因为发量太多,又过于蓬松,要用帽子压一会儿才看上去服帖。

然后换隐形眼镜,用五十块一方的气垫打底,画眉,深灰色眼影,黑色眼线拖出眼尾差不多半厘米。口红是室友十块钱卖给她的巫婆色,用手指在面上粘一点,放到唇瓣上慢慢抹匀,显出来就是恰到好处的肉粉,她一直涂这支口红。

化完妆,她把棒球帽摘下来,剪到眉毛以上的刘海终于贴下来,驯顺的假象。她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下身却是牛仔裙,裙摆被她剪掉了一大截,露出白色的毛边。是那天她突发奇想要骑单车,但牛仔裙不方便,于是到邻近的商店花二十块买了一把剪子,把过窄的圆筒裙摆剪掉了。

出门的时候,她看见说不出门的那个室友蜷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没有直接去吃饭,而是去了学校的菜鸟驿站,把刚刚在二手网站上卖掉的一只iPodnano寄出去,一千多的小东西,两百块就转了手。她总是这样,不喜欢的东西,再贵都要迫不及待处理掉,这些年,衣柜里只有固定三件外套和几条裙子,有同学来她的房间借东西,看到桌面异样干净,还以为她马上要搬出去。

东西寄出去后,她去固定的奶茶店买了烤奶,全糖,去冰,不加其他佐料,七块钱。她握着这杯奶,坐到了固定的川菜店子里,点了一份固定的尖椒肥牛。她总是叮嘱老板娘“尖椒炒死一点”,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点点头,说,“好,就是炒久一点对吧。”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在所有场合都下意识忌讳那个字。

她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吃饭。把盘子端起来,用筷子赶菜到碗里,剔掉红色的辣椒和偶尔一颗花椒,闷头刨起来。耳机里是不久前大热的嘻哈节目的某首歌,她每次在这家店子吃饭都单曲循环,听着乡音,吃着家乡常吃的辣椒,想家的心情才会稍微平复一点。

她的脑海里不断想起那个姑娘,睫毛很长,中长发,瓜子脸,写了很多字,那种坦坦荡荡发各种角度自拍的漂亮。她不确定她近不近视,因为她自己有六百度,但从没放过一张戴眼镜的自拍。她看了一夜她的微博,有一条看了两遍,是她的遗书。

她一天前自杀了。

遗书上写,“我想过闯红灯或是跳楼,但不愿意给人留下阴影。小时候我在垃圾堆里写作业,看对面灯光里三个人影,抱着小小的孩子又笑又亲,就觉得很幸福。”

她选择了烧炭。

她小时候也是一个人长起来,长大了也是,所以愈发习惯独处。念大学后,做什么都好像是一个人,有次恋爱,男孩子在前面走,她说了一句“我只有两个朋友”,那男生回过头来看她,微微心疼的神情。

她不喜欢的那种神情。

吃过饭,有个朋友发来微信,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左手提着给室友带的黄焖鸡,不方便打字,于是回过去语音。

讲到一半的时候,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她觉得莫名其妙,但哽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的隐形眼镜有点滑片,前面的路看不大清了。她听见自己小兽一样的呜咽。

她听见自己说了好多话,一些更加莫名其妙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她想抽屉里还有一些没吃完的药,她要尽快赶回去吃药。朋友在那头安慰她,她开始讨厌自己,总是让每个与此没有干系的人露出抱歉的样子。

路走到一半,下了很大的雨。她没有带伞,被困在屋檐下,跟一群形容狼狈的人。有肥胖男孩站在她旁边,可以清晰看到被雨水打湿的短衫蒸腾出乳白色水汽。她前面是一对情侣,男孩用浓重的发油分头,女孩蹬一双细高跟,只有背影,两个人的手臂像水蛇缠绕在一起。

她不哭了,平静地立在橙色帐篷下看人,看雨。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什么共情,没有消费欲望,也没有性欲。昨天凌晨四点,她扔出去一个漂流瓶,上面写着,“一切都是虚妄,我活在巨大的不被理解的真空。”有头像是模糊汽车图案的男人回复过来“操一操就好了”。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雨势收拢了,那对情侣相拥走过去她走过的那条街。她打开微信,面无表情发了一条兴高采烈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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