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未送出的情书
似乎每个人的青涩年代，都会有过莫名怦然心动的感觉，对象可能是一个背影，可能是一个笑容，甚至只是一种悦耳的声音。而追逐美丽是人的一种本能，可有的时候明明眼前就是即将揭晓的答案，可还是在梦幻泡沫被戳破的一瞬间，心甘情愿地缩回手。
这不是怂，而是一种发乎情止乎礼的尊重。
而青春的美好回忆，就在这一伸一缩之间。
我喜欢一个姑娘，连何必都不知道。
何必是我文理分班后的第一个同桌，后来我们成了老铁，因为我们俩有个共同的缺点：话多。
我们俩为了方便随时聊人生、聊理想、聊姑娘，每次排座位都默契地选择了同样的位置——第三排靠门一侧隔过道。
除了上课交头接耳，课余、吃饭时间我们也是厮混在一起。
尽管学校有食堂，但大部分同学还是喜欢去外边吃饭，学校附近一两百米之内几乎全是饭馆儿。
因为学校东侧有一家饭馆免费送一种叫“炒冰”的饮料，有段时间，我和何必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去那家来上两碗炒饭。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刚响，我们就像往常一样冲出教室。出了校门，小何说今天想换一家饭馆儿，我觉得在哪儿吃都无所谓，于是，跟着他去了常去的那家饭馆旁边的一家。
吃完饭，正往回走，小何突然撞了撞我的肩旁，一脸坏笑地问：“哎，你看前面那个女生怎么样？”
我顺着他眼神指的方向看去，那个背影我不要太熟悉。那是一个穿淡蓝色裤子、白色上衣，长发披肩，个子不是很高，但看起来很苗条的女生。
“嗯……还行吧！”我心虚地敷衍了几句，心跳得很厉害。但小何有点不按套路出牌，我话音未落，他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走，看看她是哪个班的！”
“你确定？根据哥的经验女生的背影和长相是成反比的，咱就别打破心中的美好了。”
“我敢打赌她长得肯定特别好看！你去不去？不去我去了。”小何说着，加快了步子，我只好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跟踪”她，虽有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和羞愧。心里不停地想：我们真是太不道德了，怎么可以“尾随”一个小女生呢，简直是流氓行径。不过，为了好兄弟，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一回“共犯”了。
很快，女生便来到了校门口，她没有进校园，而是径直朝西边走去，接着在一个书摊儿前停下，挑了一本看了起来。
我们没敢去女生那边，只是跟旁边卖报大叔要了两份《篮球先锋报》——目光却始终未从女生身上挪开。
大概是因为八月的午后太过炎热，女生待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离开书摊儿向学校走去。我俩立刻高度戒备起来。
学校坐南朝北，大门正对教学楼，教学楼一共五层，四五层是高一，三四层是高二，一层是高三，各年级自西向东排列，其中一班和二班是重点班。
进了校园，我们始终与她保持三五米的距离，随后目送她走进了教学楼一层靠边的那个教室，那个我不知道守望了多少次的教室——高三（1）班。
“原来是学姐啊，还是学习很好的学姐呢，你小子这眼光也太独到了吧！”
“嘿嘿，其实，我注意她很久了。她经常去刚才咱们吃饭的那家饭馆。”
“难怪你小子今天不去吃炒饭了呢，原来是别有所图啊！”
“我感觉是喜欢上她了，所以，今天想让你帮我看看。——怎么样，你觉得？”
“嗯，虽然没近距离看，但应该是那种比较温柔安静的女生。”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说我要是追的话，有没有戏？”
“大哥，这可是如花似玉的学姐啊！人家还是重点班的！我觉得没戏……”我似乎给小何泼了一盆冷水。
“学姐才更需要爱呢，我已经决定追她了。你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你牛，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追。”说着，我俩已经回到了教室。
午休醒来，发现何必正咬着笔杆子，非常投入地写着什么。
“干嘛呢？”
“写情书！”
“我去，这就要表白了啊！”
“废话，不然写什么情书？不过，我这文采太特么差了，想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整出来……对啦，你不是老写东西吗，要不你帮我写一封？”小何愁眉苦脸地向我求助，他知道我平常喜欢写东西。
“这事儿得你自己来吧，哥给你加油助威！”我笑着逗他。
“靠，这忙都不帮，算什么哥们儿！”小何一脸不耐烦。
“逗你呢，我试试，回头得请哥吃饭哈！”我是真怕他急了，赶紧答应了。
小何露出一脸灿烂，刚要说什么，上课铃响啦。
“晚上请你吃茶叶蛋。”小何趁老师不注意补了一句。茶叶蛋当然是小事，重要的是我还是愿意帮助自家兄弟。
然而，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煎熬和混乱。
原以为小何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这个如明月般的女生，从高一开始便闯入了我的生活，她的笑容，她的影子，她的声音占据了我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
我默默地喜欢着她，无数次在心里和她对话，却从来不敢跑到她面前告诉她我喜欢她。
从这一点上，我很佩服，也很羡慕小何——喜欢就勇敢去追！
可我究竟该怎么写这封情书呢？以他的名义还是我的名义？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女生？如果他知道了，应该就不会再要写这封情书了吧，甚至还可能反过来帮助我去追她。
我这样想着，可心里始终存在着另一种声音：既然小何不知道我俩都喜欢她，那他就有追求的权利，我应该帮助他完成他的心愿，这才是朋友应该做的。
更何况，我是答应了小何的。或许我失去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但至少我留住了朋友，也守住了自己的人格。
所以，我愿意为了小何写好这封情书。也愿意将自己对女孩儿的牵念诉诸笔端，再以小何的名义交到女孩手中，也算是我的一种自欺欺人的表白。
老师还在认真地写着板书，我扭头看了一眼小何，然后拿起笔这样写道：
“同学，你好！
首先，请原谅我的冒昧，给你写这样一封信。
我想无比真诚、虔诚、实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不爱学习的坏学生，又或者是一时冲动，但我真得想告诉你，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心已经被你俘获。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很美好，但同时也让我感到惶恐和卑微。
美好是因为在看不到你的时候，你的影子就会在我脑海中萦绕。翻开书本是你，望向窗外的时候也是你，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是你。想念是会呼吸的美，每次想你，我都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我也是卑微的。我知道你是重点班的，学习一定特别好，而我只是马马虎虎，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青春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能和你同在一所学校。我不愿辜负这样的美好，所以，才鼓起勇气向你写了这封信。
如果可以，我想在余下的日子里，和你一起分担人生的晴天和雨天。
我是高二（1）班的何必。
祝你学习进步，天天开心！
期待你的回信！”
在我写完最后一行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兄弟，咋样了，写好没有？”
“那还用说，小菜一碟！”，我边说便把记事本递给他，“你瞅瞅行不行。”
小何认真地看完，然后说道：“不错，不错，就是后边有点肉麻了，不过很真诚——你小子不会也对人家动心了吧？”
“怎么可能！我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像你见一个，爱一个！况且，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而且还只是见了背影。”为了不让小何看出破绽，我尽可能地把理由说得很充分，并迅速岔开话题：“你要是觉得可以，赶紧去买点信纸把它腾下来。”
“就直接用你这封吧，省事儿，主要是你的字儿也写得比我好，再说，情书，情书，重在内容，不在纸。”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已经习惯他不按套路出牌了，懒得劝了。
“就晚上，下课咱速度点儿。”
当晚，刚下课，我俩就冲到了楼下，可能他们老师拖堂了，班里还没有人出来。
教学楼往西五十米就是男生宿舍，三（1）班门口是去宿舍的必经之道，刚下课，这里人流很大，乱糟糟的环境成为夜色下心怀鬼胎的我们最好的掩护。
可不多一会儿，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小何了。小何一直来回走，也不敢去看女生是否下课。等了大概十分钟，依然不见有学生出来，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人家是重点班，课业肯定比普通班要重些。
“这老师要讲到啥时候啊！怎么还不下课！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宿舍门口买几个茶叶蛋先。”小何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刚买完回来，班级里就传出乱哄哄的声音——应该是下课了。
我俩也没敢吃茶叶蛋，盯着前门口，就怕一个不留神看丢了目标。
很快，女生就出来了，我正要跟上去，却只看见小何偷偷摸摸往后退。我差点笑出声来——这货这就怂了。
女生并没有往宿舍走，而是直奔校门而去，我们猜想她应该在外边租的房子，因为晚上学校大门关的早，除了家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很少有人放学后还出去。
等女生走远了一些，我俩还是混在人群中跟了上去。为了掩饰，我们只好剥了茶叶蛋来吃。
出校门后，人越来越少。
过了马路，进了一个巷道，路上顿时暗了许多，基本看不到没什么人了，尽管离女生有一些距离，但是如果她回头的话还是能够一眼发现我们。
“眼看她就要到家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巷道两侧是一排排楼房，女生随时有可能拐进去，所以我还是提醒了一下小何。
“嗯……我想想……再跟一段路吧！”看得出来，小何内心深处还是怯懦的。
不知道是灯光太昏暗，还是不知不觉中我俩加快了步子，感觉与女生越来越近了，我看了一眼小何，他手中紧紧攥着叠起来的情书，脸色有些慌张，而我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要是女生发现了我们在跟踪她，会不会报警？”小何颤抖地说道。
“你别吓我，你不是要追人家吗，现在怂了？”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把信送出去。
“我觉得她肯定会拒绝我的，就让她住在我的心里吧！”
“你想那么多干嘛，先送出去再说。现在就跑过去，去去去。”我边说变推他。
“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确定？”
“走吧！回宿舍！”
看到小何态度很坚决，我没有再问，而是转身原路返回。对于小何的临阵退缩，我不知道该为他失落，还是该庆幸。
情书其实是我的真情流露，我愿意让女生看到，尽管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写的人就是我。况且，如果因为这封情书，女生回了信，我一定会和何必一样地开心。
所以，对于何必的临阵退缩，我终究还是感到些许无奈和不快。
夏夜的晚上，空气显得异常沉闷，路灯似乎有些疲倦，洒下的光有气无力。草丛里不时传出蛐蛐的叫声，两个黑漆漆的身影在无边的沉默中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地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竟在这微微的黑暗中泛出点点星光。
第二天，我和小何还是像往常一样去那家送“炒冰”的餐馆儿吃饭，只是再也没有跟踪那个女生了。情书的事情也就随之而翻篇。
我始终没有告诉小何我喜欢这个女生。而是继续着我同样卑微的暗恋，想她的时候，还是会去楼下远远地看着她，又或者刻意地从她教室前经过，只是为了多看一眼她的笑容。
很快到了高考的日子，我知道这个夏天过后，我将再也见不到她了。
尽管小何的情书没有送出去，尽管我的单相思也没有结局，但我相信关于这封情书，关于这个女生的记忆会永远地珍藏在我和何必心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何必凡事都要有个结果，何必事事都要追求完美呢？
在浩瀚的宇宙中，在漫长的人生中，有那么一个地方，有那么一段时光，恰好你我都在，恰好我喜欢你，这本身不就是一种美好么？
在生命的无数个岔路口，向前一步也许会是幸福，退后一步也不见得就都是苦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