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业之因（三）
“喂，你还在想早上那事吗？”走在林区里，海柳问鹤天。
“嗯。是挺吓人的。”鹤天叹气。
“对吧！为什么会有小孩子跑到这里来？诶，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付丧神？到处作乱的那个？”
“呃，我、我不知道。”鹤天目光游离。
现在夜狼正在前面领队，鹤天与海柳跟在身后。
进山之前艳阳高照，可森林里却意外地阴暗，温度也更低。
风刮过树梢，仿佛整个林区的心跳。目所能及之处，绿色在烦躁地生长。
一路上海柳拨开枝杈，甩开蚊虫，可谓狼狈不堪。好在前哨站有野外服，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可就算如此，她也得不停找人说话分散注意力。
“这地方不错。”夜狼停下，面前是片相对稀疏的林地。她指着地面一串不易察觉的痕迹介绍，“这里有兽径，会有不少动物。”
“可相机放这边，没人操作也没用啊。”海柳困惑道。
“不要紧。正式运作之后，只要有动物经过就会自动拍照。照片会源源不断传回去，后期整理也是大工程。”
夜狼精心挑好地点，把相机布置在没有灌木遮挡，又足够隐蔽的地方。
“人类为了观察动物，真是煞费苦心啊。”海柳感叹，“人类明明住在城市，为什么又要对深山老林的动物如此上心？你们彼此之间应该没有交集才是啊。”
或许是手头上太忙，夜狼没有回答。
鹤天也上前帮忙，只留下笨手笨脚的海柳站在后面，不知所措。
在这个空挡，她无聊地打量四周。
一只小鸟落在头顶的树枝上。
“那是什么？小小的一只好可爱！好想抱在手里撸啊。”海柳总算找到了新话题。
“那是伯劳。”夜狼瞟了一眼，神秘一笑，“你眼光真不错，伯劳很有名。”
“那可不，看它这么小巧可爱，能不有名吗！”海柳沾沾自喜。
“伯劳出名不是因为它的外表，而是因为它的名号——雀中屠夫。”
“屠夫？你是说这个小鸟？”海柳以为听错了。
“是呀。这家伙可是串串香爱好者，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猎物用树枝活活刺穿，再用锐利的啄食致死。连体型和它相当的老鼠蜥蜴，甚至其他鸟类都是它的下酒菜。”
海柳脸色惨白。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它更可爱了？”夜狼笑得更腹黑了，“所谓的可爱，都是人类赋予外物的附加价值。如果见到动物，仅仅因为可爱贸然接近，可能很危险哦。”
“鹤天……”海柳被吓到了。
“夜狼说的没错。外表是无需言明的谎言。不仅动物如此，人也这样。”鹤天说罢看了眼夜狼。
“哼，臭鹤天，都不帮我说话。”海柳小声嘟囔。
说话间红外相机安装完毕，大家也松了口气。
地图上看没多远，实际走来却花了一个多小时。
大家找了个大树桩，凑合着坐下休息。夜狼拿出地图给鹤天讲解路线，只有海柳唉声叹气，直呼这次草率，早知当初真该赖在家里。
“我们现在位于缓冲区与核心区的交界。前方的路程会更加险峻，有些地方甚至本地人都不敢去。”
夜狼面无表情介绍道。
“前面是前往保护区腹地的必经之路。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得去看看有没有可疑分子出现。”
“怎么还要走！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还会有人类到这种地方！”海柳叫苦不迭，“老天爷，你要是可怜我，就打雷下雨让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划破空气。
随之而来的，是周遭鸟类受惊飞离的扑翼声。
鹤天看向海柳。
“不是我！我随口乱说的！”海柳慌忙摇手。
夜狼却触电般站起：
“这哪是打雷，这是枪声！”
夜狼耳朵灵敏，在枪响时已经判明大致方向，此刻正带鹤天他们赶往现场。
那里不是别处，正是通往雾仙岭腹地的咽喉部位。
夜狼投影出一大片灌木罩住三人，大家透过树丛，暗中观察。
四周格外祥和。
林地阳光斑驳，鸟语花香，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枪鸣。
“你看那边。”
鹤天指指不远处。
地上有一把猎枪。
确切的说，是被掰断的猎枪。
身旁的夜狼叹了口气：
“这不是护林员的枪。”
“那这么说……”
“枪的主人，是盗猎者。”
“那群混账！”虽然对盗猎者没有概念，海柳还是出于本能知道不是好人，“人类的枪伤不了付丧神，鹤天，我们去收拾他们！”
“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鹤天一反常态拦住海柳，“让夜狼看看情况如何。”
之前观测动物的热成像仪正好派上用场，付丧神们屏息以待，就看夜狼的观测结果。
“这附近没有人类。应该是跑远了。”夜狼得出结论。
三人走出伪装。
“算他们运气好。”
海柳气呼呼叉腰。
“看看他们是否留下痕迹，最好能估计出这帮人的规模与去向，我马上去联系附近的护林员。”夜狼下令，大家开始寻找线索。
海柳自然要黏在鹤天身边。
“有很多泥土被翻开，还有挣扎与拖拽的痕迹。他们应该是遇到野兽了。”鹤天蹲下，伸手去抹泥土。
放眼四周，破布、罐头还有枪支碎片散落一地。
“看来他们丢了不少东西。哼，想到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子就解气！”海柳很是满意。
“等等，这里还藏着什么。”鹤天拨开树下的灌木，一个方形物体用防水布套着。
“还是个大件。”鹤天与海柳交换目光，准备一探究竟。谁知才刚刚掀开一角，布套下就传来剧烈声响——有什么活物在里面！
“先慢着！”鹤天大喊。
可海柳哪里按捺得住。她早已攥紧布套，鹤天一喊，她反而双臂一挥，手起布落。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铁笼。
而笼子里，是一只奇异的白色动物。
它头部看起来像狼，后半部分却长着虎纹。小动物缩在角落，眼睛贼溜溜地打量来访者。鹤天眼尖，发现它后腿有伤，正在流血。
“果然是他们盗猎的动物！海柳，快把夜狼喊来！”
海柳得令，跌跌撞撞跑向夜狼的方向。
鹤天则蹲下身子，直视那只惊慌失措的小野兽。
它不安地转了个圈，发出委屈的声音，还是不是虚张声势嘶吼几下。
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生物。
真是不可思议。
突然，他感觉到有目光从暗处袭来。
鹤天猛地抬头。
四下再无外人。
定睛一看，有只小鸟正叼着老鼠，停在低矮的枝头，与鹤天对视。
是伯劳啊。鹤天喃喃。
这时，他只觉脖子发凉。
有什么液体滴在后颈上。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摊开手心，整个手掌被鲜血染红。
他的脑海嗡一下炸开。
又一滴殷红落下，在他袖口绽出血花。
山风凛凛，头顶乌鸦悲鸣。
现在明明应该是盛夏。
伯劳轻轻一跃，振翅飞去。
鹤天深吸口气，目光也随它移动，直到树冠的高处——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
“鹤天！我们来了！”海柳领着夜狼赶来。
鹤天却呆若木鸡，没有回应。
“那小动物呢？快让专家看看！”海柳推着夜狼往前走。
两人来到鹤天身边。
“等我们安置好它，就联系护林员把他们绳之以法！”海柳愤愤不平。
夜狼则睁大眼睛，盯着那只小兽，说不出话。
“那些盗猎者已经找到了。”鹤天失魂落魄道。
“你说什么傻话呢！”海柳大笑，“那群家伙早跑啦，热成像仪是不会说谎的。”
“对。”鹤天抬头，“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体温了。”
鲜血滴落，在灌木中留下不易察觉的殷红。
海柳这才缓缓抬头。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些消失不见的盗猎者，现在正被树枝刺穿，挂在树梢。
山间风大，推动乌云遮住太阳，尸体就在半空微微摇晃，嘎吱作响。
他们满身是血，面目全非，衣服全是划痕，被血浸透而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们被开肠破肚，内脏在树上盛开。
更有甚者被拼图一样打散，曾经的血肉之躯，现在正凌乱地布满枝杈。
兴奋的乌鸦倾巢而出，享受这场天降大餐。
海柳捂住嘴巴，连连后退。
夜狼也目瞪口呆。
只有鹤天脸色黯淡，若有所思。
“这……这是……发、发生什么了？”海柳语无伦次，随即被血腥味呛得干呕起来。
“如你所见，他们都死了。”鹤天无比冷静，“只来得及开一枪就全军覆没。落到她手上，也算恶有恶报。”
“她是谁？”海柳总算缓过神来。
“没什么。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先稍等片刻。”夜狼打断道，“我们要把这个小动物带回去。这应该是捕兽夹的伤痕，一旦感染它在野外无法存活。”
“可是！啧，好吧。”鹤天不情愿道，“那请尽快。”
“你帮我打开笼子，我给它包扎。”夜狼倒是不紧不慢。她拿出手套与口罩，伸进笼子。
小兽闻了闻夜狼伸来的手，居然没有攻击意图，而是顺从地把头撇向一边。夜狼从挎包拿出医疗用品，为它伤口消毒。
或许因为疼痛，它剧烈挣扎几下。夜狼摸摸它的脑袋，它便很快安静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的亲和力……”鹤天暗自惊叹。
很快伤口包扎完毕，鹤天扭头喊道：“海柳，我们快走！”
无人应答。
“她好像去别处透气了。”夜狼说。
“那个笨蛋！”鹤天捏紧拳头，“海柳！海柳！”
周围的树林就像海绵，把他的声音全数吸收。树影绰绰，哪还见海柳人影！
鹤天脸颊淌下冷汗。
“快去找她！”
“你怎么了？她又不是小孩。”夜狼投影出纸箱，把小动物温柔放入。
“她现在可能非常危险！”
鹤天罕见地声音发抖。
夜狼一愣，随即也不敢怠慢。
两人慌忙起身，四处搜寻，高喊海柳的名字。
灌木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与此同时，海柳正拨开灌木，在附近的林地乱转。
“诶……那群人是真的惨。什么野兽能做到这个地步？话说，他们真的还有残党嘛。让我一个弱女子来放哨，真是太过分了，要是出意外怎么办。”
她嘟囔着。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灌木沙啦作响起来。
“什么鬼！”
海柳触电般跳到树后。
再定睛一看，窜出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小女孩！
小丫头不过十岁，皮肤白嫩，梳着黑色双马尾，红色眼眸扑闪。她头上戴着捕兽夹做成的发箍，身穿吊带白裙，赤足，浑身沾满落叶。
什么嘛……人吓人吓死人。
海柳松了口气。
还不容海柳上前去，小女孩突然腾出右手，在身后拉扯。
好像她正拖着什么行李，只不过被树丛勾住，动弹不得。
“姐姐来帮你吧！”
看着小家伙吃力笨拙的模样，海柳忍不住走来帮忙。
“不用啦大姐姐。业因一个人可以哒。”小姑娘说话奶声奶气，此刻扬起脸颊，对海柳嫣然一笑。
天哪！她好可爱！
海柳心都要化了。
虽然很奇怪，她对自己的出现毫不意外，但这种疑虑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小萝莉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叫业因是吧？一个人在这太危险了。你家住在哪呀？姐姐把你送回去吧。”
海柳蹲下身，直视小女孩。
业因却面露难色：“可是，业因的家就在这里啊。”
看来是本地人。海柳心想。
不管怎样，先把她带到鹤天身边保护起来吧。看这孩子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究竟是怎么跑到深山老林来的？
海柳起身，准备帮业因拔出灌木里的行李，好带她去见鹤天。
这丫头手上拿的什么啊？还卡得挺紧……
海柳搭把手，准备与业因一同用力。
手掌传来异样的触感。
感觉像是鞋子？而且很重，鞋子只是它的一部分。等等？怎么往下摸索还有裤子？
莫非……
就在这时，业因突然发力，娇小的少女竟有千钧之力，差点将海柳凌空举起。待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女孩手中的“行李”也飞出灌木，一览无余——
海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小女孩的手中，拖着半截血淋淋的人腿。
“海柳！你去哪边了！”鹤天的声音传来。
但是她回答不了。
她浑身发抖，站都站不起来，牙齿颤得可以剁碎舌头，更别说回应他们的呼喊。
她无法想象此刻自己的面容是有多难看。
小女孩却露出无邪笑容：“谢谢你帮我，大姐姐。”
海柳哪敢回答。
而就因为瘫倒在地，海柳的视角扫过高处的树冠——
周围的树梢上，挂满了颅骨与撕碎的衣服。
“姐姐你为什么要来这呢？”
少女背后伸出一众金属与骸骨构成的“手臂”。手臂交织，形同双翼，扎进地面，抬起她娇小玲珑的身躯。
如同天使般美丽。
又如同天使般……残酷。
业因的“手臂”末端长出圆锯。
海柳动弹不得。
下一秒。
圆锯的轰鸣响彻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