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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2018-06-24  本文已影响303人  安妮没有甜甜圈

丹儿第一次见到阿莱,是在高三暑假那个疯狂而又叛逆的出门旅行。

那座南方的小城,有许多河流,也有数不清长得很相似的小石桥,那是一个旅游型城市,人很多,景也美,丹儿一下子就玩迷了心,她说,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多好。

她是一个北方女孩,住在大平原上一个小山村里,那个村子,有一条干涸了多年勉强称之为“河”的长长沟渠,有一座坡度几乎为零的钢筋水泥桥,那个干枯枯的村子,是糊住了无数少男少女野心的笼子。

丹儿是第一次走出笼子,直接坐上了火车,睡了整整一夜,天亮时,火车到站,湿氲的空气告诉她,这是南方,她向往的鱼米之乡。

那家小面馆,就是丹儿和阿莱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说起阿莱,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土生土长南方人,说着一口软糯的吴语,听起来温柔极了,他生得普通,就是瘦瘦高高,眉毛很浓,眼珠子很大罢了,他也没什么才华,只是会画画而已,他爱画人,爱画桥,爱画水。

丹儿第一次见他,他就坐在面馆门口的台阶上,膝盖上竖放在一个画板,他左手扶画,右手捏着一根铅笔,刷刷刷地,画着面馆门前的小桥。

饶是在北方小镇子上读了三年高中的丹儿,也没见过有哪个少年会像阿莱这样会画画。画画,在小镇子所有少年的父母眼中看来,不过是不务正业,只有实实在在靠学业考上大学才算正道。

丹儿看着他画画看得投入,阿莱画得投入,两个人就像是雕塑,一个欣赏,一个表演,小小的台阶是舞台,直到那个名叫“老板娘”的乱入者把他们唤醒。

不吃别在门前儿站着,挡了生意哪个来赔?老板娘一张脸板得比青石板砖还硬。

丹儿要了碗锅盖面,阿莱要了碗豆花,两个人坐了一个桌,就像是旧相识。

丹儿说她今年刚高考完,因为晚上学,今年刚刚满十九,她成绩并不算出众但也肯用功,家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弟弟,爹娘打算不让她继续上,可她哪怕是个专科也想上,所以,跟爹娘一赌气,带上积攒了许久的钱踏上了来江南的火车。

阿莱说他是住附近的,高考考上了本科,阿娘病重,没钱上学,就罢了学,今年二十一了,阿娘也走了两三年了,学没上,阿爹走得早也没教他什么手艺,跟着表叔捕捕鱼,平时闲着就爱在这条街上画点什么。

话匣子一打开,两个人就像是急于倾诉的旧友,迫不及待的把平时所有不敢与别人坦诚的心里话全说出来。有时候,人面对陌生人时,总能更坦诚,更无所顾忌,就好像倾诉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两个人没入人海,再没有相见的机会,就不会有再相见时的难堪。

许多时候,都是丹儿在讲,阿莱他似乎更爱倾听,听到有趣时还会拍手叫好,或者听厌倦了,就拿出画板,三描两描,画出丹儿谈笑风生的样子。

这种和睦的倾诉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丹儿回到旅馆,整个人还是迷糊的,身体也是虚浮的,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就像是脑子里有个放映机,里面不停的播放阿莱说话的样子,还有听她说话的样子……

后来的三天,丹儿一直和阿莱一起,阿莱带着丹儿逛遍了小镇,吃遍了美味,当然,大多数都是阿莱掏钱。

两个人玩得很开心,开心到有时候丹儿会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水乡的孩子,只是小时候被拐到了北方,江南对于她,有巨大的归属感。

阿莱也很开心,因为丹儿,他平时厌倦了的小镇,竟也变得陌生而新奇。

那天,下了雨,是丹儿来到小镇的第五天,早上起来,丹儿迟迟等不来阿莱,她心里急,快十一点的时候,她带上雨伞,打算出去碰碰运气,她还不知道阿莱的家,只能去阿莱经常去的面馆。

还没走出门,丹儿就碰到了阿莱,阿莱鼻青脸肿的,裤腿半挽着,白皙的小腿上沾着泥水,乌黑的短发湿哒哒的,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实在狼狈。

阿莱见到丹儿,眼一红,没有说话,先是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零钱,然后他把钱一把塞进丹儿手里说,这是我捕鱼攒的,你拿着,买车票回家吧。

你别傻了,我们改变不了什么,我永远是捕鱼的穷小子,你也会马上嫁人生子,我们都一样,改变不了什么,都一样……

阿莱高高的大个子,佝偻着,头枕在丹儿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他那个表叔因为他最近陪丹儿到处游玩而没有下水捕鱼,一气之下打了他一顿,而这一顿打,打醒了他所有的羞耻心。

丹儿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许久,她说,我们跑吧。

跑吧,跑到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我熟悉的北方小村子,只要不是你熟悉的南方小镇,西藏好,内蒙好,海南好,云南也不错,实在不行,就偷渡,香港,澳门,台湾……

两个有野心的鸟,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有翅膀,新奇,刺激,兴奋,冲昏了头脑,忘乎所以,他们去了火车站。

买完了去西藏的票,阿莱和丹儿坐在车站候车厅,丹儿发誓她第一次见阿莱如此精神,眼里有光,后背坚挺,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坐得一丝不苟,坐得乖巧,坐得认真,这是和他画画时是不一样的,画画时,他仿佛离她很遥远,是她永远无法触碰的人,而现在的他,就这么真真切切坐在自己身边,和她一样,有同样紧张兴奋的心情,做同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丹儿抱着他的胳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第一次,丹儿感受到了心有寄托是何感觉,也只有这一次,丹儿才觉得,她和阿莱前所未有的亲近,就像是心与心绑在了一起,连毛细血管都交缠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心脏,一个大脑,一个躯干,他们互相依偎,互相渗透,互相救赎。

什么是爱,什么是情,淳朴的丹儿不懂,就这样坐在一起,心也迫不及待想掏出来给他看看,让他看看自己的心有多么炙热,她此刻有多么欢喜。

阿莱比丹儿还兴奋,他受够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生在穷苦潦倒连学费都拿不出的家庭,为什么他的阿爹会早逝,为什么他的阿娘会得重病最后因无钱医治而去世,为什么他的表叔一心让他继承自己的捕鱼手艺,哪怕是生活困苦,为什么老天要给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应该读着大学,穿着白衬衫,在大学校园里,骑着单车,风一吹,他会嗅到空气里石楠花的味道,那味道难闻,却是知识的味道。

阿莱想啊,他如果逃离到别的地方,如果每次睁开眼睛,眼前不是熟悉的破旧小屋屋顶,或许他心里会好过些,他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救赎自己的办法,所以他渴望离开。

丹儿就像是阿莱苦淡人生里的一束雏菊,个头虽小,颜色却艳丽,明晃晃的黄,干净的白,翠翠的绿,怎么看,都是一束极美的花。

这束花,有自己的想法,阿莱却不比她,第一次见面,丹儿一句话,就让他打开心匣,现在丹儿又一句话,他心甘情愿跟着丹儿去了火车站。

丹儿这束雏菊,骤然出现,划破了阿莱世界里的黑色幕布,让灿烂的阳光射进来,照醒了所有。

人来人往的车站,阿莱和丹儿互相拥抱,毫无顾忌的,不怕丢人,不怕败露,什么都不怕。

从他们的契合中,生长出名叫救赎的种子,在彼此黯淡无光的生命里,生根发芽,最终……

走向死亡。

故事的结局,就是阿莱继续回到小镇捕鱼,丹儿被送回小村,嫁了人,来年生了个胖小子。

六十年后,阿莱终于来到了丹儿出生成长的北方村子,村子变成城市,城市里全是钢筋水泥,阿莱找到那条干涸的河,也只有那条河还是依旧干涸。

古稀之年的阿莱,头发花白,双腿走路蹒跚,眼睛老花,耳朵失聪,牙齿脱落,却站在河边哭得像个孩子。

丹儿,“丹”字意为红,红得明丽。她就如同开在冬天的腊梅,即使苦寒,也要等待,等待真正欣赏她的人把她摘下,无奈却雪压枝头,脱枝落地,混在雪和泥里,没了踪迹。

阿莱将走的时候,手死死握着身边的人,他咱三叮嘱,等他死了,一定要把他的骨灰带到西藏的雪山下,找个有河流的地方,把他的骨灰撒了,他要去西藏帮她看看,那里到底多美,然后,好告诉她,西藏很美,你一定要记住,投胎时,去西藏,我也去,下辈子,我们牧马,放羊,看雪山,西藏的草原很大,任你跑,这次我一定陪你跑到底。

人是动物,懂冷暖,善群居,通情感。救赎二字沉重,却无时不刻的都在被人需要,丹儿害怕自己被困在小山村里出不来,阿莱遗憾自己没有过上渴望的生活,幸运的是,苦难再重,生出来爱,豢养了野心,鼓足了勇气,他们也曾努力一次,相信丹儿最后至死都依然回味着在火车站依偎在阿莱身上汲取的温暖,也相信阿莱在河边泣不成声的时候,心中也懊悔他始终给不了丹儿一个未来。

这个故事里,没有谁可怜谁可恨,也没有谁对谁错,这世上有千千万的丹儿,也有千千万的阿莱,他们有这样那样的束缚,在寒夜里相拥取暖,也渴望逃离现实,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摆脱一切,然而,遇到了那个可以互相救赎的人,就是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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