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梦
爷爷~
我忘了此刻爷爷是不认识我的。在最后的日子他已经谁也不认识了。但对于生存的强烈渴望,他觉得只要打针他就能好。
我走进医院去看他的时候,他找来不知哪里的针管,一只手拿着,往青筋暴露,瘦骨嶙峋的另一只手上扎。他一直都很瘦,即使生病,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平时健康时候的他,经常整天板着脸。而此刻他却露着牙齿对我笑,这样的笑似乎显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突然间所有的褶子都有了自己的着落点,一条条蔓延开来。
他是想让我帮他的,他让我帮他打针。可我从小打大最怕的就是打针,因为晕血晕针的缘故,这种害怕让我一直对于打针这个事儿躲得远远的,我是不忍心对任何人残忍的。可是他的笑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多久没再见面了,我从他一直抬着的手里却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磨磨唧唧的,我走到他的病床前,接过他手里的针管试图给他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来打针。可不知怎么回事儿,针总是扎不进去。皮肤的老化没了胶原蛋白的滋润,干枯温暖,却是坚硬。针头似乎想对血管绕路而行,血管似乎也害怕针头的冰冷,他们你躲我藏,我给爷爷打针失败了。
针头拔出来的时候,没大有血,倒是出来不少液体。
爷爷对我笑笑,没事儿。我说爷爷,那还是找来医生吧。我对他说,你等等,我这就去。
不知因为心疼,还是因为爷爷的老年痴呆把我忘却了,我从转身的那刻,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清早的梦凉凉的泪珠把我在清晨叫醒,原来这是一场梦。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去上大学,异乡的第一个中秋节,我梦见他对我说他想吃包子(俺们这里的水饺),豆腐馅的。十一回到家,我就告诉奶奶,奶奶在他的坟头包了很大一盘饺子,豆腐馅的。
爷爷一生都在建筑行业忙碌,他只上过小学,却比任何一个工程师都会看图纸,他能目测出一幢房子的偏差,别人用垂线还鼓捣不明白的,他一眼明了。脾气很坏,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有十几个徒弟,个个都敬重他,逢年过节家里总是离不开他那些徒弟们的身影。
所以第一次梦到他的现场依旧是在建筑工地,他领着我让我看看他主持的工程,很大一片楼出现在我们居住的山坡上。我也告诉了家里人,也告诉了奶奶。
当时奶奶说,你爷爷一辈子操劳,给他这四个儿子一家一套房子,这在咱们这里都是少见的。老头子死了,还想着去那边给这大家子人张罗,他就是不使闲啊!
这个梦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神奇的是,在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梦境里的画面真的出现了,爷爷当时在梦里指给我看的房子,现在真真切切出现在了我们祖辈生活的地方,一栋栋,恰巧的就是他的四儿子来主持,他的二儿子我爸爸也在里面做活儿。
当时年少,对于那个梦没有啥感觉。而今天的梦,我却感慨万分。我对大龙说,我就觉得难受,你看那时他去世时,我还啥都不懂,我现在却是感觉很难受,梦里的那双手,就是爷爷快咽气的时候,妈妈把我从睡梦中喊醒,让我过去拉着的那双手。
同样的时辰,同样的一双手。当时的我面对生命的即将逝去,无所适从;现在的我,面对梦里那双手,同样的温度,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爷爷终究没看到我上了大学,没看到我有工作,有自己的事业,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在我真的心理长大,明白一切,有了能力后,他却不在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哭醒后的第一个感受!
我给大龙絮絮叨叨讲着我那看似冰霜的爷爷对我其实有多好。我只觉得小时候一直跟他和奶奶住的,他会说给我“捡了”漂亮衣服,他会在雨天里接我放学,他知道我对桃过敏,总是在别人吃桃的时候,给我准备西红柿;他会在我做错事后骂我,又会让我奶奶哄我……
一个倔强,却是善良可亲的爷爷。这么多年后,在这个佳节,希望你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和我们一样,可以赏月,可以吃月饼,永远不再有病痛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