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秋天的太阳暖暖地晒着,院子门口有棵很大的枫树,这时候,大大的叶子处在半红半黄之间,在蓝天的映衬下,一派色彩斑斓之美。阳光透过缝隙斜斜地铺在地面,风起,几枚红叶旋转着飘落,像扑向自由的孩子,更像在奏一曲有关于生命的赞歌!
树下有条凳,有三三两两的人,沐浴在阳光里,扯闲话拉家常,语调跟刚吹过的秋风一个样,不疾不徐,缓缓而过。背依秋叶绚烂,坐观车轮滚滚,人流涌动。守着报摊的老爷爷在老地方坐着,他在打盹,头一下一下“鸡啄米”似地点着。我跟他儿子是相熟的,儿子每天早晚帮他出摊收摊,儿媳妇中午还给他送饭来吃。
我曾笑着问他:“现在还有人买杂志,报纸看嘛?“”他苦笑一下回答:“真卖不了个啥,还不够我们一天操心麻烦的。现在都实行电子化,纸媒发行量都是一减再减,有啥子销量嘛!主要是老爷子,这一辈子都在跟书籍报刊打交道,老了老了,就当让他有事做,要不然会无聊得闷出病来,他想怎么做怎么做吧,开心就好!”。从心底里为他点赞。
趁现在,去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能够按自己的想法安排自己的生活,顺心顺意地过着每一天,挺好,真好。
我看见一位老奶奶,她闭着眼睛,朝着太阳的方向,满脸褶子如沟壑纵横,竹枝一般骨节分明的手垂放在身侧。她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很耀眼,木质拐杖被摩挲得平滑锃亮。我在她身旁坐下,轻悄悄地万分小心,很庆幸,我听到了她轻微的鼾声。真好,我不认识她,但是,此刻,我好像也认识她,我静静地守在她身旁,享受着心灵上那份愉悦地满足,幸福地慰藉。
她的样貌,很像我的外婆,她此刻的样子,跟我的外婆在太阳底下打盹时候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了。
记忆似乎尘封了许久,却在这一刻,突然觉醒,喷涌而出,喉头发紧,眼角酸涩。
我是外婆养大的孩子。
犹记得那时候,以稚嫩的童音给外婆许诺:“晓儿长大了,给婆婆买好吃的,买新衣服,带婆婆坐车车翻过那些山”。
是啊,在那孩子的眼里,心里,能翻过那些山,那些起伏连绵不断的大山,已经是顶厉害的人了,吃好吃的果子,喝特别甜的麦乳精,穿上小朋友都羡慕的花衣裳,坐上跑得飞快的四轮大卡车,也是顶厉害的事情了呢。
晓儿长大了,她离开家乡,去了千里之外的大城市工作生活。外婆一天天地老了,可是外婆兑现了她对晓儿的承诺。看到了她的乖外孙女结婚,等到了小重孙女回来看她。外婆抱着胖胖的小娃娃照相,娃娃不安分地扭动身体,她紧紧搂着害怕摔了孩子。外婆满脸笑容,像极了秋天的菊花,尽管她已经牙齿稀疏说话漏风。
为什么时间就那么快呢,似乎一眨眼之间。晓儿心里总是记挂着外婆的,在城里买了新房,装修好之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妈妈,想请妈妈带外婆来新家住一段时间。当时怎么说的,为什么现在却已经记不清了。
好像是说外婆坐车晕车厉害,而且刚经历过一次骨折,坐车得十几个小时倒腾,现在也有许多的并发症(年轻时候吃苦多),怕见风,得带轮椅,气涨病什么的。晓儿由一开始的坚持,到慢慢犹豫,后来就不再安排这件事了。只记得妈妈说:外婆不是你一个人的外婆,她也是妈妈舅舅的妈妈,你是好心,可是年龄这么大,万一出什么差错,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现在想起这个,晓儿就非常后悔,为什么就没有承担这个责任的勇气呢?
那一年国庆节,晓儿独自一人回去看望外婆(孩子小,不方便带)。就是这样一个下午,外婆在屋檐下晒太阳,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她眯着眼头靠在椅背上好像睡着了。晓儿的泪水哗地就冲出了眼眶,她看到了寂寞和孤独的外婆。
她陪着外婆去打针,陪她去卫生间,帮她解她已经没有力气解开的纽扣,看保姆给她吃
煮得稀烂的白粥,吃同样煮得稀软的白菜加一小勺猪油(她已经不爱吃肉,说消化不好,也不能喝太多水,上厕所麻烦)。晓儿看着身体孱弱不堪的外婆,再一次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晚上,她想跟外婆一起睡,外婆赶她走,说她在她会睡不好。(后来才从妈妈那里知道,她说她有老人味,怕晓儿休息不好)。
外婆有时候会记不得人,但是,晓儿她是记得的。晓儿问她的事情,她许多也不记得了。她会反复问:你啥时候走呀,XH好不好(晓儿爱人)椰子(晓儿的女儿)好不好,多大了。她总是过一会就问:**富(晓儿大舅)啥时候回来啊,**贵啥时候回来啊(晓儿二舅)?
晓儿ye只好哄着外婆说:他们工作忙,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过一会儿,外婆跟晓儿的对话又如此重复来一番,就这样,翻来覆去,再翻来覆去。
晓儿有时候就会很沉默,这就是乡邻眼里的“福老婆婆“”吗?大家都说,人家儿女都成器,在外边是大干部,她又不缺钱花,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云云。能说儿女不孝顺吗?也不能,然而,外婆的孤独寂寞,日渐衰老,又有谁能来解?
那一年冬天,外婆在她即将满八十周岁的一个清晨,离去了。她的小儿子守在她的床榻边,她的女儿(我的妈妈)说她那天下午做针线,针扎破了手,随即心慌难耐,大清早赶到见了她妈妈最后一面。晓儿和大舅二舅一起赶回去奔丧,看到外婆的面容一刹那,大舅二舅泣不成声。
从此以后,外婆在太阳下打盹那一幕,就像一根针刺入了心底,偶尔拨动,很疼,生疼。
如果可以,真想时光倒流,趁现在,去做想做的事,去见想见的人。
如果……,不再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