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不能决定成败

作为中国人，相信各位读者从小到大都经常接受一句话的洗礼：细节决定成败。中国人对于细枝末节的小事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执念，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类的。但是我表示怀疑：细节真的能够决定成败吗？

曾经有一段如下的论证：纣王的叔叔箕子看到纣王使用象牙筷子，非常惊恐，因为筷子的名贵必然导致杯子的不凡，使用名贵的餐具必然要吃山珍海味，吃这样的食物就要穿着华丽的衣服在宏伟的宫殿里进餐。箕子担心纣王一味贪图享受会导致国家灭亡。支持者如是说：箕子从一双筷子就看出了纣王贪图享受并且不惜民力，由此推测出商朝的结局，这显然是关注细节的作用啊！

可惜不是。且不论这个故事的真假（箕子当年或许说过这么一句话但如果说纣王的一双筷子加上箕子的一句话就奶死了当时国力如日中天的商朝那我是不信的），这也只能说明箕子有着惊人的思维和推理能力。以这个案例来说，箕子看问题的视角是维护国家政权的存亡，因此什么问题都会往是否对国家有利的方向思考。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箕子通过观察纣王的行为，敏锐地注意到了行为与纣王的想法的关联进而建立起了与国家存亡的关系。或者说，真正让箕子神预言的，绝不是什么关注细节，而是他透过现象（象牙筷子）看本质（贪图享受、不惜民力）和建立事物之间联系（贪图享受不惜民力意味着执政过程中很可能会劳民伤财动摇国本进而导致民众不满国家动荡）的能力而非仅仅是关注细节。相信我，如果你让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自己去看纣王的象牙筷子，我也最多能看出这双筷子很名贵罢了。因为我们并不像箕子那样有着强大的思辨能力和强烈的维护国家政权存亡的动机也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象牙筷子与纣王的想法以及国家的存亡联系起来。没有思维的能力和思考的动机，关注细节有什么用呢？

高中时候读过一本书：《管好自己就能飞》。里面吴牧天先生对林巧稚一次救助一名孕妇的故事大加赞赏。检查显示这名孕妇宫颈有异常的突起，可能是宫颈癌；林巧稚并不肯确诊。她反复查对文献之后确定这只是一种特殊的妊娠反应，最终孕妇平安产下一个婴儿。吴牧天认为，正是因为林巧稚关注每一个细节才让这次事件得以顺利解决。

原文从文学意义上来讲堪称化境，可惜论证实在不能让我信服。林巧稚医生不肯确诊，仅仅是因为一旦确诊，手术后果（切除子宫，失去现有的孩子外加终身不孕）严重到不论医患都几乎无法接受（相关推论可参看《滑坡逻辑真的一无是处吗》一文），这是责任心的表现；反复查对文献，也仅仅体现了林医生治学严谨，在事关患者生命的问题上不肯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对于医家而言这可以说是必备品质了毕竟她手下握着两条人命啊！最后，这次事件本来就有相当的运气成分，也得亏这名孕妇并不真的是宫颈癌，要真是宫颈癌的话以人类这个物种的尿性大概率林医生一世美名都得毁在这个决定上。实际上，整个事件和关注细节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怎么能论证细节决定成败呢？

众所周知，在科学研究过程中实验是最核心的手段。而在实验过程中往往需要处理很多的多变量过程。为了控制变量，我们常常需要对研究中那些无关或者可以转化为已知变量的变量进行处理，通常是前者忽略后者转化。在这样的过程中如果一味地考虑细节，只会陷入多变量非线性系统的复杂关联带来的混沌影响之中，很可能得不到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例如在传热学中，尽管流体传热系统的性质可以由描述流体惯性力与黏性力比值的参数雷诺数Re、描述分子动量扩散与热量扩散影响的普朗特数Pr和描述自然对流对于传热过程的影响的格拉晓夫数Gr等无量纲数来评估，但是这些数各自有不同的适用范围。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们通过风机鼓风和高温蒸汽加热使得一个容器内的空气发生非常强烈的强制对流，这个时候自然对流的因素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这种情况下研究Gr和与之相关的自然对流参数对实验结果基本没有影响（实验表明此时强制对流效果大约是自然对流效果的一万到五万倍不等，通常来讲，科学研究对于影响效果小于万分之一的参数会忽略不计）反而浪费了很多无谓的时间和精力，而且浪费的时间和精力越多在实验中出错的概率就越大。这样说来，关注细节非但没有促进成功反而有可能导致失败了。

决定成败的从来就不是细节，就像努力、方法和运气任何一个都不能决定成败一样。如果说谁真的通过关注一个细节带来了成功，那么一定是因为ta通过明确自己的目标并且建立起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中的某一部分和自己的目标的关联。说的玄乎一点，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战略性思维或者说，大局观。所谓的细节决定成败，不过是通过细节发现自己的目标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关联罢了。如果并不能够让自己的目标和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建立起关联，那么关注细节不过是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