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南行散记（十八）江南何处无水声
龙门古镇像一个传奇和我们渐行渐远。正午的阳光似乎要把路面烤化。早餐在胃里已经消化殆尽，眼睛在道路两侧进行地毯式搜索，很容易就发现了一家“江南小炒”。
店里已经有等待的食客。我们挑选了离吧台最近的一张小木桌坐下来，夫君负责点菜。老板娘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个子很高。她有条不紊地记下每桌客人点的菜，然后安静地回到后厨。老板则穿梭在客人中间，负责送酒水。
我坐在桌子旁边等，很无聊，就开始东瞧西看。这么一看，还真发现了点儿“异常”：我坐的位置正好斜对着吧台，吧台后面有一张小床，小床上有什么在慢慢蠕动。最初，还以为是个“宠物”，等到“宠物”爬起来一看，我自己都笑了：是个小女孩。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这个小女孩的年龄在两岁左右。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双腿垂到下面，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她似乎注意到我在看她，把脸扭到一边，然后又扭过来看了我一眼。我天生喜欢孩子，就摆了一下手，算是跟她打招呼，她却并不理睬我，转过头爬回床里，自己和布娃娃玩起来。
老板娘从后厨端菜出来，路过吧台。小女孩见到老板娘，忽然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还不停地用手抹眼睛，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老板娘送菜回来，并没有理会哭泣的小女孩，又去后厨取菜了。眼见着老板娘消失在后厨门口，小女孩抿上了张开的嘴，把手从眼睛上拿开，自顾玩了起来。
老板娘又从后厨取菜出来，小女孩又像被打开了哭的“开关”，把刚才的场景“重现”了一遍。老板娘送菜回来，向小女孩望了一眼，柔声说：“奶奶一会儿抱你。”然后就又走进了后厨。小女孩终于得到了奶奶的“搭讪”，似乎更加委屈起来，两手抹着眼睛，坐在床上抽嗒不停。大概发现我在一旁偷偷看她，干脆把头扭向一边去了。
老板娘送菜终于告一段落，来到床边抱起小女孩。小女孩把头趴在奶奶的肩上，不再抽嗒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夫君特意为我要了一瓶啤酒：千岛湖啤酒。我平时外出从不喝酒，但这次例外。千岛湖啤酒是用千岛湖的水酿的吗？不得而知。只记得口感极好，喝到口中清新凉爽，不愧是“新超爽”。有“醉翁”之称的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曾写道“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夫君看我痛饮“千岛湖”，一个劲儿问我味道如何，真是“眼前有酒饮不得，只好看着别人喝”。
酒足饭饱，继续赶路。说是赶路，倒不如说是游荡。我们的目的地是友人居住地——江山。江山是浙江衢州的一个县级市，位于浙、闽、赣三省交界处，素有“东南锁钥，入闽咽喉”之称。江山的地貌类型多样，以山地丘陵为主，“七山一水二分田”说的就是江山。
12:21，进入桐庐县城。桐庐隶属杭州市，富春江斜贯全境。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可能再次与富春江重逢。
正午的阳光明亮耀眼，阳光下的桐庐县城车辆和行人稀少，路两旁的建筑像是低调的文艺青年，虽不张扬，却处处透着温润，同时又极具现代感。
穿城而过，路变得宽阔了，车也多了起来。一座宽阔的大桥出现在视野中，桥下是浩荡的江水，这就是富春江了。桥上车流如梭，无法停车，只好随着车流向前行驶。行驶到桥的尽头，依然无法停车，我们决定在前面的第一个路口右转。
车子驶进开元街。街道不宽，右侧设有停车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无意中往右侧树木掩映的地方瞥了一眼，我差点跳起来：刚才在桥下的江水现在就在我们眼前，有小路直通江边。
沿着小路向下又走了几级台阶，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地面铺着规整的石头，树荫浓密。靠近江边的大树不知道有多少岁了，有的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那些大树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都保持着一个同样的姿态：向江水的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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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甜味儿的风从江面上吹过来，湿润凉爽。我靠在江边的栏杆上，贪婪地眺望江面，就像久旱的庄稼终于盼到了甘霖。我太爱这润泽的水了，它让桐庐这个小小的县城带上了灵动的气息，也让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旅人充满了欣喜和好奇。
夫君和坐在长椅上的一个中年人攀谈起来，我从他们的攀谈中得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滨江公园，刚刚经过的那座大桥是富春江二桥。这座桥于1994年10月20日正式破土动工，1996年12月29日建成通车。大桥北接迎春街，南接迎春南路，是连接桐庐县城新老城区的主要通道。2007年10月，这座桥又开工加固，加固后，桥梁总长796米，宽37.8米。
隔江远眺，江面上有小型货船行驶，对面是新建的楼盘。这些楼盘的背景是连绵的群山，大朵的白云飘浮在群山之上，天空晴朗辽阔，江面波平如镜。近处有一处小洲，洲上绿树丛生，遮住了富春江二桥的局部，让人产生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联想。几只小船静静地飘在江上，江水似乎是静止的。温润的水载着小小的船，就像母亲拥着安静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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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护栏向桥的方向漫步，有向下的台阶通向江边。紧靠岸边，一位健壮的渔夫正在小船上收拾船舱。见我站在他的头顶拍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躲到蓝色的船篷里去了。我只拍到了他的那只小船：浙富渔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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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阶攀上来，向相反的方向走。与江边栏杆近在咫尺的是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居民小区，楼高只有四层，窗户正对着宽阔的江面。我不由得羡慕起居住在这里的人来：每天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富春江，这算不算是一种奢侈？也许对于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北方人来说答案是肯定的，对于久居这里的人来说，会不会已经熟视无睹了呢？
要不是去赴友人的约会，真想在富春江畔发上半天呆，把思绪浸润在富春江的水中，让它也变得灵动起来。
真恨自己语言文字功底的浅薄，此时，只能借用毕淑敏《非洲三万里》中的文字来抒发我的感想了：旅游对于我，有明显的教育意义。它使我在奔袭中安静，在纷乱中镇定，使我增加对大自然和生命的景仰。
穿过桐庐，进入衢州建德界。14:44，视野中又出现了一座桥，桥下是丰腴的江水。定位显示：浙江建德新安江白沙大桥。和富春江二桥相比，这座桥显得极其古朴，是一座青石大桥，桥长362米，高24米，面宽11米，建于1960年。它与江南多如牛毛的桥梁最大的不同是它的栏杆上雕有大小不一的石狮子，共256只。这些石狮子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北京的卢沟桥。
穿桥而过，然后右转，是一条崭新的小公路，向前缓慢行驶了一小段距离，就看见了一段通往江边的坡道。把车停靠在路边，沿着坡道步行，一下子就来到了江边。步行道比江边略高，可以非常近距离地看到江水。江面水流涌动，流速很快。如果说富春江是温柔平和的，新安江则是性子急躁的。水流朝着我们刚刚经过的白沙大桥方向流去，白沙大桥六个略呈弧形的大孔，吞吐着急速的江流。远望白沙大桥，极其纤巧，却又处处透着北方桥梁的厚重。原来桥梁专家在设计白沙大桥时，总结了赵州桥和卢沟桥的结构特点，又进行了创新。
原来我们一直在逆流而上。新安江和富春江有没有交集呢？查阅资料才知道，新安江又称徽港，是钱塘江水系干流上游段，发源于安徽徽州（现黄山市）休宁县境内，向东流入浙西，经淳安至建德与兰江汇合后为钱塘江干流桐江段、富春江段，东北流入钱塘江，是钱塘江的正源。
沿着江边的步行道漫步，远处还有一座大桥横跨在江面上。和在步行道旁边干活的工人闲聊，工人告诉我们：逆着水流再向上走，就是新安江水库。水库位于淳安县境内，有小部分连接建德县西北，是为了建新安江水电站拦蓄新安江下游而成的一个人工湖。“那千岛湖在哪里？”工人听完我的问题笑了：新安江水库就是千岛湖。我在心里暗暗地怪自己地理知识的匮乏。工人接着说：听口音你们是北京来的吧？去千岛湖看看吧，很美的！我点点头。原来，千岛湖水在中国大江大湖中居优质水之首，是国家一级水体，不用经过任何处理就达到了饮用水标准，有“天下第一秀水”的美称。怪不得浙江出美女，肌肤都那么好，和这里美丽而洁净的水系该有着很大的关系吧？
沿着步行道返回，驾车向刚才在江边看到的另一座桥行驶，再次通过新安江，设定新目的地——千岛湖。对于这样的不确定旅程，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导航带领我们前往莲花、淳安方向。沿着山间公路盘旋前进，关掉空调，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冲进车内，瞬间有了醉氧的感觉。山间林木绿意盎然，不知名的溪水在山路一旁淙淙流淌。
路旁的水面越来越宽阔。在远山的怀抱中，水面上出现了馒头状的小岛。小岛都被浓郁的绿覆盖着，迷蒙的薄纱般的水汽氤氲在小岛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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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向纵深处行进，路边的树木就愈加葱郁，水就愈加莹润可爱——我们已经进入了“千岛湖森林氧吧”。公路上车辆多起来，道路狭窄，把车停在路边观景极其危险。根据经验判断，这么美的自然景致，又是在山中，在宽阔的地方一定会有观景台。我们的判断果然没错，路的左侧出现了观景台。还没等夫君把车停稳，我就下了车，沿着洒满斑驳树影的石板路飞奔下去。石板路与水面相邻的地方顺着地势修建了围栏，上面爬满了绿植。从树木和栏杆的缝隙隐隐约约露出翡翠一般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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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忘记了暑热，一路飞奔到最后一级台阶，台阶下面就是翡翠一般的水。以前我是无比惧怕水的，总是被北方那些水的“深沉”吓住，既不敢坐船，也不愿下水游泳。此时此刻，我真恨不得变成锦衣仙子，在这大块的翡翠上行走。连绵的山的影子静静地躺在水面上，让这大块翡翠的底色更加莹润了，清脆的鸟鸣不绝于耳。站在水边，我无法更具体或准确地描摹当时的感受，我想起了一个词：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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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形似燕子的“鸟”落在栏杆上，通体黑色。我想把它拍下来，就悄悄地移动脚步，没想到它明察秋毫，还没等我走到近前，就迅疾飞走了。我这才惊奇地发现，这“鸟”居然是一只黑蝴蝶！我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视野中。
带着小小的遗憾向目的地行进，江水千回百转，山路也随之千回白转。16:59，到达淳安千岛湖镇。
第一次听说淳安这个地名，是源于龙应台的演讲。龙应台的母亲应女士1949年离开古城淳安，从此再没有机会踏上故土。龙应台常听母亲忆起淳安，她说新安江江水清澈，人情醇美。大概离乡的游子都有这样的故乡情结吧。
2009年5月，龙应台回乡寻根，此时，淳安已经有了巨变。这要追溯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1959年，为了兴建新安江水电站，原来的淳安县和遂安县合并为一个县，以淳安命名。有29万人从此离乡移居，27个乡镇、1000多座村庄、30万亩良田和数千间民房，连同两座来不及进行任何拆除工作的千年古城狮城（遂安古城）和贺城（淳安古城）全部沉入了千岛湖底。
站在一处别墅区远眺千岛湖，我无法想象当年被水淹没的那两座千年古城的样子。近年来的水下探索证明：这两座古城依然保留着原貌，只是由于诸多原因，目前无法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让很多回乡寻根的古城人后裔无比失落。
余年春，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普通的淳安农民，从2004年开始绘制沉在千岛湖下的两座古城的原貌图。为确保接近原貌，余年春收集资料，走访移民，驻扎图书馆……贺城地图易稿24次，狮城地图易稿15次。这两座古城原貌图的诞生，让回乡寻根的人们找到了灵魂的归处，也让遥远的乡愁有了居所。
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千岛湖镇渐渐留在身后，我们再次在山路中行进。穿过一个个隧道，两侧的山披着满身的绿，伴随着我们一路前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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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晚来早。由于没有山中夜间行车的经验，我们再次走错了方向。还好高速公路四通八达，晚上8:00，我们终于到达江山，与友人久别重逢。
2017.11.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