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福生(17)
安静而寂寞地活着
福生把车上的西瓜抱进堂屋,姥爷还躺在竹椅上,穿着白色的背心,手拿着旧旧的蒲扇。他光秃秃的脑门早没了头发,不过下巴上花白的胡子倒是长得异常茂盛且放肆。
“姥爷。”福生喊了一声。
“恩?”
“姥爷!”福生又加大了音量,仿佛炸雷一般。
“嗯嗯,钱钱啊!”姥爷终于听清了,点了点头。
“姥爷的耳背果然很严重。”福生这么想着,把西瓜放到桌子上,又去厨房里拿菜刀。菜刀生了一层绣,福生忙跑到石板旁边去洗刷。
“你看你姥爷姥姥穿的这衣服,跟抹布似的。”何云在盆里卖力得搓洗着衣服,盆里的水浑浊得如同浓茶,“人老了,就是不让人省心。”何云抱怨着,抹了一下脑袋上的汗。
桌子上摆满了西瓜,姥爷不客气地招呼着福生快吃。福生看着姥爷嘴里剩下的三五颗牙,惊讶于他的食量,姥爷吃的不快,红色的瓜瓤一口一口被塞进嘴里,那嘴仿佛一个年久失修的磨盘,西瓜水哩哩啦啦地流了一胡子,又流到了胸口的背心上。苍老的手如同融化的铜皮,被绿油油的瓜皮衬得特别明显。
福生像只小老鼠似的吃得小心翼翼,脚边摆着垃圾篓去接滴落的瓜汁。姥爷却懒得计较,并不在意满手满襟的瓜汁,三五块瓜下了肚,才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心满意足得擦了擦嘴巴。
“吃唉,你这一会才啃几块!”姥爷嘟囔着,满满的不屑。
“我给姥姥送一块去。”福生吐着舌头跑了出去。
姥姥颤颤巍巍的借过那一块瓜,吃得极慢。
慢悠悠的时光,平缓地如同一条静静的河,静水无声,总在流。
“吃饭了!”何云从厨房里端出两盘菜来,洗完衣服她又忙不迭地去做饭了,母亲总是那个最累的角色。
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何云的厨艺总是很好,福生对面前那盘辣子鸡情有独钟,分量足的鸡块,青而脆的辣椒,黄澄澄的油,让福生放不下筷子。
姥爷的饭量依旧很大,仿佛刚才的瓜只是开胃小菜,囫囵吞枣地扒了两碗饭,吃了一盘菜,姥爷才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
而姥姥面前那一碗饭仿佛成了她最大的敌人,就着菜将就吃了半碗便不吃了。
“娘,你吃唉,你看还这么多来,你多吃点啊!”
“不吃了,我吃饱了,俺不饿。”
“你跟俺爹学学,你看俺爹饭量多好,你那小半碗够干啥的?”何云又劝道。
“他个死老头子,吃饭跟猪样,天天就知道往喉咙眼里塞东西,俺跟他学嘛?”说完还气鼓鼓得推了一把饭碗,执拗地碎步走了出去。
福生撑着脑袋顶着大问号,这么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还过了大半辈子的?
吃过饭后,福生围着院子里的那棵枣树转个不停,这棵树已经在院子里种了很多年,有两个碗口那么粗,想来也是一颗老树了,但每年依旧能结满树的大青枣。
还有两三个月树上的枣才会长熟,福生望着那青绿的枝叶,想起了以前在姥姥家打枣的光景。
“啪啦,啪啦。”竹竿在午后的阳光里搅动着,惊动了那些树叶,惊掉了满地的青枣。
福生打了满满一袋子的青枣,随便拿出一颗,用手抹了几把,牙齿“咔嚓”一咬,清脆甘甜!福生仿佛得了宝在兜里揣了一把,走几步便吃一颗。
青枣,是村落的味道,只是现在尝不到。
太阳往西沉去,福生母子就要走了,姥姥姥爷走到门口送他们走。
“跟姥姥姥爷再个见。”何云朝福生说道。
“姥姥,姥爷,我走了!”福生坐在电动车上扭着身子对他们喊到。
“你大点声唉,你姥爷耳背听不见。”
“姥姥!姥爷!我走了!”福生喊得小巷子里都有回声。
姥爷咧了咧没有几颗牙的嘴,摆摆手说:“走吧,走吧!”
“娘来,爹来,俺三姐五姐过两天再来看你们!俺走啦!”
土路上又多了一道车痕,肖庄又离开了两个人。
福生回头看向那老去的村庄,和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安静而寂寞地活着。
活着,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