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恋人（四）
有一天小雨给我打电话：小江，告诉你一件事，不许吃醋哦。
什么事？
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叫高飞的网友吗？他要从黑龙江到武汉看我，要不要见他呀？
这是你自己的事啊。我假装很淡然地说。其实我当然不希望她见别的男生。
小江，我的病除了家人知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连高飞也不知道。高飞很喜欢我，我可能会和他一起去北方。你看过一部电影叫《剪刀手爱德华》吗？
我没钱去电影院。
一部很老的好莱坞电影啦，很感人。等等小江，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像电影里那个爱德华耶。
是吗？
是啊，爱德华是一个来到现实世界的机器人，他有一双锋利的剪刀手，他很忧郁，很善良，很有才艺，他能把简单的植物修剪成各种奇特美丽的形状，但是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得现实世界里的种种规则。我看到他在飘雪的天空下用冰块雕成他喜欢的女孩的雕像那一幕，我感动得哭了。
我很想看看感动小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但二十多块钱一张的电影票对于我是一种奢侈。
小江，如果一百年后之后你要死掉，你会希望是怎样的死法？
还能活六十年我就已经满足了，如果能够选择死亡，我会预备好一个地洞，在生命的最后时候预备好足够的食物——我可不想饿死，地洞里要有足够的书，每一本都是我喜欢的。临死前烧一把火，让那些书将我烧成灰烬。但是，最关键的是引火物。
什么样的引火物？
那就是我自己写的书，我得至少写100本书再死。
哈哈，这可能吗小江？
完全可能！只要你好好活着，天天给我做饭，让我吃饱喝足，那么我每天一边看着美丽的小雨一边写作，每年写两本，一定能写出100本。
好啊小江，我也希望能陪你到一百岁。可是小江，我觉得不管哪种死法可能都是很痛苦的。如果要我选，我要在生命最后的日子，在冰天雪地里唱歌跳舞，最后倒下去让白雪掩埋我的尸体，所以我就想跟高飞一起去北方。
我沉默。我希望小雨继续健康美丽地活下去，也不希望别人把她带走。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你真的觉得冰雪的北地是你的梦想，那你去吧小雨，但是我希望你能擦亮眼睛，区分别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会伤心，但最多喝一瓶醋就好了。
：)小江，如果那天你愿意在球场见我，我绝对不会让高飞到武汉来看我。我想，你可能不是真正喜欢我。我这么坏，不温柔也不乖巧，还有抽烟喝酒等坏习惯，不值得你喜欢。不过小江，我真的再也没有吸毒了。
不是这样的小雨，你不要否定你自己。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觉得开心就好了。
接下来两天上课我都缺乏状态，小雨也一直没有和我通电话。我感觉小雨要从我生命中失去，我们已经习惯了每天最多两天通一次电话。
我终于在晚上十点多接到了小雨的电话:小江呀，我给你汇报一下这两天我和高飞的活动哦，我们逛了汉口江滩和黄鹤楼，去了光谷的咖啡店，爬龟山的时候我累得浑身无力，让高飞背了我一阵子。
小雨，我现在住八楼。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把你抱上八楼！
真的吗？
是！我能一口气做两百个俯卧撑，前几天体育课考引体向上我拉了二十五个，唯一的满分！我用一根双截棍可以打爆三个小混混的头！小雨你知道我鼻子歪的真正原因吗？不是被妹妹气歪的！高中时一个男生污蔑我勾搭他女朋友，我们去河边决战他用一根钢筋戳歪了我的鼻子，我夺过钢筋打破了他的头！
唉，小江，如果我去了北方不回来了，你会恨我吗？
恨你？我凭什么要恨你？我又没有爱上你，谈什么恨你？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放心吧，不会的，你自己高兴就好。我一口气说出了那些话，马上感觉自己的言不由衷。
小江，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尽可能和你保持联系的。
行吧小雨，既然你决心离去，又何必告诉我？我本来就是一个习惯孤独而又阴暗的人，最多我又像蜗牛一样，蜷缩到书籍和酒精的世界里去。
你不愿意祝福我吗小江？
不必，你有了自己的归宿，我的祝福已经苍白多余。
第二天上课我觉得恍惚，我感觉我早已经爱上了电话那端的小雨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我问自己。那应该是一种掺杂了同情和关切的情感，小雨身上那种颓废阴暗而又顽劣善良的东西吸引了我。我希望能温暖她挽救她。
晚上深夜一点多突然响起电话，我第一个爬起来冲向客厅接起电话。一定是小雨打来的，只有我和小雨才会那么疯狂。
电话里响起火车站才有的报站声：“尊敬的旅客，通往北京的T109列车就要到站了，请准备好行李物品，做好上车准备……”
过了十几秒小雨才说话:你知道是我吗？
知道。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车站，途中。
是的，我现在在郑州火车站。小江，我怕告诉你一个消息会让你太开心。
什么消息？
我不走了，我已经甩开高飞了。我打完这个电话就会回武汉，我要见到你！
为什么改变主意？我压抑住自己的惊喜。
快到郑州站的时候我上厕所，从牛仔裤兜里找到一张洗烂了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还能辨识，是你的电话号码027-50482453。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是冥冥中的天意，因此我决定回来！
我突然觉得有点眼热。问她: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但是，我还想听到更充分的让我回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
小江，我也对你说过，喜欢我追求我的男生很多，但从来没有人真正有勇气而且认真地对我说那三个字。你愿意对我说吗？
我也经历过几段切实而青涩的恋情，书面当然也有对女生表白，但要真正让我开口说那三个字，我觉得有点窘迫，尽管我真的愿意告诉小雨我的的确确喜欢她。
I love you.我小声说了句英文。
我想听你说中文。
我摸了摸额头，不太大声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爱你。我加大了声音。
我——听——不——见！
我——爱——你！我几乎吼出了这句话。在深夜的后山，听得到回音。
电话那端，传来火车啸叫的笛音。
后山公寓已经有很多人被我的吼叫吵醒，我听到了楼下有人在咒骂我是神经病。
电话那边，一个哽咽的声音对我说:小江，谢谢你，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