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之城逃难者的自述
《幻想之城逃难者的自述》
那里的路面显得有些肮脏,房屋与一些榆树随意地摆在地面上,总让人感觉阴惨惨。举目望去,远处一大圈石头砌成的墙。墙面上可以隐约看到岁月留下的一条条血脉。顺着这条路去,就是一个姑且能称为门的地方,那是个直径至少十来米的大洞。那儿还有一颗大槐树,可以看到她已经枯萎,枯枝纷乱地伸展向天空,那模样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这就是我最后看到的画面,一种灰败充斥其间。
你知道吧,我们当时就靠着这棵大槐树过活呢。可能你目前仍是听得糊里糊涂,但是我保证一定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儿,并且坐在你面前的。
你应该明白,那个地方是一座城池,一座你们这儿的人无法想象的地方。那儿没有黑夜与白天的区分,没有善恶之分,没有爱,当然也没有恨。或许你就会问:“那样,生活怎样继续?”好了,你问到关键了。首先,我用你们这儿的普遍看法对生活做一个概述。那就是复杂,但又非要贴上简单明了的标签。没了,我想这就是你们的普遍认知。当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立马反驳我。比如:我们一致认为生活很简单。看吧,就是这样,你们总是遮遮掩掩,不够坦率。不过没关系啦,我还是先概括一下我们当时的生活吧。我们那没有你们这儿那么多说法,在你们看来可能就是一片虚无,一阵风。没错,大致意思就是这样。但我们确确实实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从不去想什么是生活。因为想那种无聊的问题会被周围的朋友们嘲笑是傻子的。哦,好像也不对,在我们意识里似乎没有朋友这个词汇。在那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只是习惯性的相互依托,又相互疏远。我这么说,可能让你难以明白,但事实情况就是那样的。打个比方吧,假如我生病了,或者我们那儿其他什么人生病了,都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痊愈,那就是周围的人向患者传输‘善意’。视病情的严重程度,‘善意’的需求量也不同。大体上病重需要的‘善意’量大,反之一些小伤小病,当然需要的‘善意’量就小。不过呢,也存在一些特殊情况,这里就不详细阐述了。哈,我这里提到了‘善意’,可能你会立马反驳我“明明你之前说了你们那儿不存在善恶,那这善意又是个什么情况?啊?”看吧,着急了不是?且听我解释,这里的‘善意’绝对跟你们这儿所谓的善不是一码事。我们那里,‘善意’只是一种我们日常生存所必须的一种能量。不理解?那也没办法,毕竟在我看来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你只要知道就是那么回事就行了。算了,我也不指望尊敬的您能全听懂,接下来我还是讲重点吧,就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了。对于您所存在的疑问,我尽量在接下来阐述中让你听得明明白白。
同样是明晃晃的一天,那株巨大的老槐树仍旧挺立在城门旁,树枝垂下随着风声轻摇慢舞。这一天,正是花期最盛的一天,城里的人收获‘金银’也全在这一天。嗯,顺带提一句,在我们那儿生活的人不多。接着讲,那一天全城的人们必聚集在那株巨大的老槐树下。人们跪坐在老槐树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参加‘丰收节’,也是最后一次。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我其实只有一岁,头一年的‘丰收节’那天降生在地上的呢。
嗯,是不是‘年’这个单位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幻想之城根本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按照你们这儿的说法来大致说一说,以便你不至于听得云里雾里。
在这里我想再把‘丰收节’这件事给您解释一下。按你们的理解,这应该就是一个节日,跟你们的没多大区别。但是,我要告诉你,这完全不一样,差异之大,就跟你们这儿男女之别一样。看起来差不多,其实有着本质的区别。你们的节日,比如春节啊,端午啊,国庆啊,清明啊,劳动节,儿童节,情人节,什么什么节一大堆,但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幻想之城里只有一个‘丰收节’,每年一次,当然不是你们概念里‘年’这个单位。丰收节不是根据时间来记载,而是我们根据丰收节记载时间。‘丰收节’是实实在在的,丰收就是丰收。每一次大槐树‘开出金银的花’,幻想之城的住民们就会聚集在树的周围,获取我们生存下去的‘源’。
而我们耐以生存的‘源’就是这槐树上的‘花’,一切东西都要靠吸收‘源’而来。可能也不是大槐树,只是跟你们这儿的槐树很像,我这么说只是便于您更好理解。最初,人们也没有给这种行为冠以‘节’这个字眼,‘丰收节’这一词汇也是经过逐渐演变而来。
很早很早以前人们就开始在大槐树‘开花’时,聚集起来收获‘源’。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有些知识是直接存在于我的本能里的。还有,最开始也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因为幻想之城的人不会死亡。我是第10001名降生在幻想之城的生命。时间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呢?由于最初降生的那些人,存在得太过久远,就用每一次的‘丰收节’来记载时间。按照这个说法,也就是说,我是第幻想之城10001年出生的。哦,我再跟你讲讲我当时出生时的场景。其实也就跟别人一样,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个概念,所以我才说得这么详细。因为,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出生这个重要事件。
当时啊,大槐树已经开满了‘花’。明晃晃蓝汪汪的天空上布满红色的斑点,行状犹如你们的星空,只是颜色稍许不同。当幻想之城里所有居民都聚集盘坐于树下,空中开始泛起空旷深邃悠远的声音。具体是怎么样的声音,请原谅,我无法具体给您形容。每个人听到的也有所区别。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树上的花开始飘落,真美得很。而一朵花只会落在一个人的头上,不多不少,当时落下了一万朵花。飘飘然然、摇曳辗转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头上,然后融进身体里。你或许要问我:“你当时在哪里,不是还没出生吗?怎么好像是你亲眼所见一样?”哎,我就知道,你这人好奇心重,而且还是个急性子。我当时在哪?我在树上啊!我是那最后一朵花,落地后就化作了我啊!嘿,惊奇吧?根本上来说,幻想之城所有人都是从树上飘落下来的花。当时我在树上的时候,把‘丰收节’的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当我落地后,人们开始围着我跳起舞来,天上的‘星星’开始随着人们的动作有节奏地闪烁了起来。之后,人们开始向我传输‘善意’,然后我就以人的行状睁开了眼,这时才算正式出生。
哦,这里得跟你解一下,‘善意’也是由‘源’转化而来。
好了,好像跟你扯得有点远了。还是讲我参加的最后一次丰收节吧。当时,我怀着略显激动的心情,随着人群聚集向大树底下。也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不是叫做激动。就当是吧,反正也无关紧要。虽然知道在前去参加‘丰收节’的过程中一定要保持专注。但,我这脑袋里总是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时走在我前方的是一个女孩子,当然只是跟你们这儿女孩子的形象一样而已。我们那儿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可是,我走在她后面的时候,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心里就开始出现异样,(青春期骚动)这感觉让我诧异。因为在之前我们就认识,就住在我隔壁。而且你是知道的,我们那儿从来没有爱情这东西生存的土壤。在开始关注她背影之前,我参加‘祭祀’的过程再普通不过,嗯,就跟你们的普通话一样的普通。这情况发生的太过突然,是否与幻想之城的毁灭有什么联系,我至今无从了解。我大概描绘一下我当时所想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看到她走在我前面,看到她的美丽背影,我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轻轻地拥抱她,接着想到的就是想要永远和她呆在一起。来了你们这儿后,在大量的影视作品里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就像是‘爱’。对了,或许不完全,但我现在可以明确指出那就是‘爱’。可是,当时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与众不同,其实是没有勇气把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因为,在幻想之城,这种事情会显得相当怪异。所以,我只能那样默默地走,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以手捧心,轻闭双眼,脸上扬起最幸福最纯洁的笑。当然,刚刚的那些形容词都是我在你们这儿学的,只是觉得当时那种情况很符合那些美妙的词语。可是,越接近目的地我心里便越来越焦躁,真是莫名其妙。但,也就是这么理所当然,这时候理当内心焦躁,才叫合理。也许是我灵魂深处生发出来的预警信号,最后证明这或许真的就是一种预警信号。预示着一切的终结与我一个人的开始。
最后所有人都到了那株老槐树下,跪坐成一圈又一圈,并以手捧心微闭双眼地开始祈祷。我呢,虽然产生了一些异样心思,但也只能随大流。你知道的,当太多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或者怀着相同意志的时候,个人的意志是无从抵抗的,也产生不了抵抗,你会非常自然且心安理得地融入其中。我当时就是那么一种状态,随大流。大家跪坐在一起,场面是静默的。唯有圈子中心那株老槐树在风中招展着枝丫。似乎那花儿就要在下一刻绽放。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大概三天时间),场面一直静默。就在这静默中,最接近老槐树的那一圈人开始一个个消融。从毛发,衣衫开始,从外向内开始慢慢挥发。对,不是融化,更像是自动消散,消散成一粒粒光点汇聚向那株老槐树。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选择睁眼看一看。我为什么会睁开眼呢,我当时以为我是想偷偷看一下那道背影。
那时候,我第一次产生恐惧这种心理现象。我忘记了呼喊,我仍跪坐于地,我仍以手捧心,我仍面相虔诚。但我知道,我是恐惧的,害怕的,懦弱的。我非常肯定那种情况之后也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也非常害怕这种情况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不想消失。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以往熟悉的人们一层层开始消失,挥发。有序的,不可阻挡地接近那一道美丽背影。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
看吧,我已经离你们的世界不远了。现在我看到你都像是在看我自己,对于我来说这真有趣,或许你持有不同观点,那也没关系,反正你什么也无法改变。当然,我也一样,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去支配。所以,你也不要感到沮丧。现在,我和你所处的这个世界,她从不迷惑,绝对理智,任何事物都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人们,你或者我,却不断企图赋予她什么,比如仁慈,嘿,比如理智什么的。看吧,这其实都是人们自私与无知的妄想。而我,更是没有资格在这儿谈论这些,比如“她”这个称呼。世界是无法定义的,一直在被定义的只是我们自己而已。或许我略有那么点不同,毕竟我是来自幻想之城。但是呢,大致上我们也是差不多的。因为无论在幻想之城还是现在这里,我都无法去左右什么。
那时我从幻想之城离开,或是幻想之城离开我;现在我将从这个世界离开,或是这个世界离开我。这都有既成轨迹,你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得幸您能听我讲完。
好了,还是把幻想之城的“最后的时间”,给你一个交代吧。
在我最后的绝望中,她也不可阻挡地消失了,就像飞向天空的火星。这诞生于绝望中的美,直至完全消失也没看我一眼,我简直无法承受这重量。于是我站直了身子,这是一种反抗的象征。我起身,企图叫醒我周边的人们,我大吼大叫,我手舞足蹈,我一个挨一个地猛扇他们耳光。没用,完全没用,一切都无法改变,一切都将是既成事实,一切都是既成事实。当时的我一定是疯了。也没去思考为什么就我没事儿。现在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击碎了我的恐惧。所有人都消失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死亡。在一片即将消失的星星点点中我疯狂着,嘶嚎着。我冲向那棵大树,我用拳头砸,用牙咬,头顶脚踢。最后也只是弄得我自己满身是伤,筋疲力尽。我倒下了,你是不是早有预料。我躺在树脚下,身体麻木,内心空白一片。嘿,我成了某本故事书里的留白。
而那棵树却闪闪发光,好像夜晚的星辰都挂到了树冠上。在我呆滞的视线里,天空也出现了变化,在一汪蔚蓝之中出现了一团黑色,并且逐渐开始不规则地扩散。就像谁在作画时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我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至今日仍不明白。
现在,我只能把当时我眼睛看到的再直白地向你诉说一遍。再次感谢一遍您的耐心,一定很辛苦吧?
在黑色布满整个天空之后,大槐树身上的光开始有规律地急速闪烁,就像生物运动时急促的心跳。这光芒闪烁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强烈,最后爆发开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光,我只好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对于时间的感觉我已完全消失了。我睁开眼,天空是蓝色的,大槐树枯萎了,整个城池充满了破败腐烂的气息。离我不远处的城墙上破了一个大概直径十米的大洞。完全不知道在我闭眼的时候幻想之城都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我该走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该走了,我不想说“在我内心有个声音指引”等等之类的说辞。我走向那破开的一个大洞,进到城墙一半的时候,发现右手边的墙体上有一扇门。这一切都很自然,如顺流而下的山溪,如随风而摆的柳条,如生,如死!就那样随手推开门,一步就跨了出去。哦,现在应该说一步就跨了进来。第一个进入我眼帘的,是一幢大楼,楼体半腰挂着几个大字。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字的意思是“灵仙精神病院”。随后,从那楼里冒出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向我冲来。领头那人嘴里喊着“就在那里,站着,别动。”我当时完全不明白意思。但我还是没动,因为我想搞清楚状况。
谢谢您,真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朋友,我要向你告别了。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你是第一个听我诉说的。不过我不得不离开了。
就像当时我从幻想之城离开一样,现在,我就要回到那里去,还是从那一扇门。因为,现在的我是真的想搞清楚当初幻想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要搞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
就在他刚讲完的时候,茶馆外救护车和警车乌拉乌拉叫着,飞驰而来,由远及近。
我抬眼望着正一身从容,徐徐淡出的那个背影。或许一切不出所料。
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也是个喜欢记录故事的人。以上那一大堆文字,就是我这次偶然听到或者说是遇到的一个故事。真好像是不期而遇呢!
现在,我把它记录在案。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