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往事 之 五爪鸡
天快擦黑的时候,三娃子慌里慌张地往家跑,还没进门就喊着,“娘,娘,二爷不行了,眼看要断气了。”
三娃子进屋还没站稳,脸上就挨了娘的一记耳光,原本在鼻子上挂着的鼻涕也跟着被甩到了腮帮子上。
“一天疯疯癫癫的净说个胡话!头晌我还看你二爷赶年集哩。”
“真的!娘!”三娃子被娘打惯了,也不觉得疼,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接着说,“下晌俺在二爷家,看他杀鸡哩。”
“就是他家那只大公鸡,足足有十几斤的那只!我还帮着逮鸡来。”
娘看着三娃不像胡说,就盯着三娃,示意他接着说。
“那只公鸡三个人逮大半天,后来还是俺大哥用大扫帚把它打倒,我跑上去按住的。”
”你说紧要的,这跟你二爷有啥关系?“
”娘,你听我说。这只大公鸡被按住后,可老实哩。就在俺二爷拿刀子要拉它脖子的时候,它一爪子蹬到二爷的手上,还给二爷的手划了一道口子。“
”二爷抹了一把手上的血印子,眼睛红着,拿着扫帚满院子打这只公鸡。让俺谁也不要进前。“
可是,二爷追了半天也没逮住公鸡,反倒是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最后,就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
起初俺都以为是二爷生气了。可是后来,他嘴角有些白沫子出来,竟然,身子一挺,倒在院子里了。
大哥把二爷抱进屋子,我就跑去找谢大夫了。
谢大夫到家的时候,二爷嘴巴都撬不开了。
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三娃娘听完孩子的话,心里一紧。
该不是五爪鸡吧?!
“三娃,那只公鸡是不是五只爪子,哦,不,五个脚趾?”
“娘,你问这个干嘛?俺不知道啊,咱现在该做啥嘛?”
“怕是一只五爪鸡,杀不得哩!”
“五爪鸡?!那咋了?娘?”
“快去跟你大哥抓住它看看,要真是五爪鸡,闹不好还得上供哩。”
三娃飞也似的又去了二爷家。
一家人只顾着忙活二爷,也没人注意那只公鸡去了哪里。
三娃在二爷家院子里转了几圈,猛然抬头,看到那只公鸡正卧在墙头,向下张望着。
公鸡一对眼睛机警,有神,已经从被抓的慌张中镇定了下来。
三娃琢磨着咋才能抓住它。正在一人一鸡对视的时候,谢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似乎有些无奈。
大哥的眼睛已经红了。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大叔,你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谢大夫摇摇头,没说啥,回头拍了拍大哥的肩,径直走出了院子。
三娃傻傻地看着大哥,心里估摸着二爷可能够呛了。
红了眼睛的大哥,一眼看到墙头上的公鸡后,竟似发了疯。
抄起墙角的那把大扫帚,冲着公鸡就是一下。
一惊之下,公鸡飞下墙头,落到院子里。嘴里咕咕地叫着,离着大哥远远的,警惕地迈着双腿。
”三娃,别愣着,给我打,打死它再说!“
三娃也随手抄起院墙根放着的木锨朝公鸡拍去。
霎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畜生毕竟是畜生,再怎么难逮,也经不住两个大小伙子的折腾。
终于,公鸡被扫把摁在了墙角。
大哥,两手按住公鸡,把两个翅膀根攥在左手,右手就去找那把杀鸡的刀。
三娃赶忙说,“哥,俺娘说让我看看这只鸡是不是五个脚趾,要是五个,可千万杀不得。”
大哥哪还听的下去,没好气的说到,“滚一边去,把刀给我!”
三娃把刀递给大哥,大哥左手把公鸡脖子按到了菜板上,看来要一刀剁掉鸡头。
三娃不敢阻拦大哥,恐怕捱上大哥一脚。他又忍不住去看看公鸡的脚趾。
此时,公鸡竟然又是出奇的冷静,丝毫没有挣扎。
“一、二、三、四、五...“三娃数着,是五个脚趾,”别...“
三娃的话出口的同时,他也听到了一声惨叫!
再定睛一看,大哥左手小拇指竟有一小节留在了菜板上!
那只公鸡再次毫发无伤地逃走!
三娃懵了,大哥的惨叫声,离他很近,又似乎很远。
二娘从屋里奔出来,看到菜板上的手指,本就急火攻心的她,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瞬间的变故,让十来岁的三娃彻底丢了魂。
恰在这时,三娃娘和三娃爹赶到了。
这年月,手指断了,也没人能接。三娃爹手忙脚乱地抓了一把草灰,捂在了三娃大哥的手上,从针线笸箩里找了块破布,把小拇指包了起来。
三娃娘在院子里把二娘抱在怀里使劲掐着人中。
三娃木然地站在院子里,看到那只公鸡又一次上了墙头,跟上次看到的一摸一样。
院子里乱成什么样子,好像跟三娃没有关系,也好像跟这公鸡没有关系。
冬天,天总是黑的很快。尤其是年根的时候。
西山上最后的一抹阳光,照在了东山的山顶。村子里已经弥漫着炊烟的味道。院子里也暗了下来。
三娃不知道该对这只鸡生气,愤怒,恐惧还是仇恨。
他的确看到这是一只五爪鸡。”娘说,如果是五爪鸡,那就要上供是啥意思?“
院子其他的鸡早就回窝了。今天,公鸡似乎是真的受了惊吓,一直在墙头卧着,显然,它是不会自己回窝了。
现在二爷家,三口人,一个不省人事,一个断了手指,一个惊吓过度,都是这只鸡闹的!
自己爹娘都已经在这里了,没空管他,他也不知道该干些啥。
三娃自己心里想,是不是这五爪鸡的爪子有毒?要么是它通灵有仙气?就跟黄皮子(黄鼠狼)一样?惹不起?
三娃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二爷家的梯子挪了过来,顺着梯子,他爬上了墙头。黑天后,公鸡似乎迟钝了好多。
三娃子轻轻地就把公鸡抱在了怀里。
这次公鸡仍然没有挣扎。
三娃可不敢动刀。又怕大哥缓过劲来之后,又来动刀。三娃神使鬼差地抱着公鸡就出了门。
一直到了西山松树林,三娃才松手把公鸡扔了出去。
三娃不知道上供是啥意思,心里想,反正就是磕头呗,想到这里,三娃冲着五爪鸡飞走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三娃回到二爷家的时候,早就掌灯了。
娘问三娃去哪里了,三娃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刚说完,脸上就挨了爹的一记耳光。
这次,三娃觉得有点疼,比娘打得疼。可他真的记不起来了。
三娃娘说,“他爹,孩子不说就不说,这不回来了嘛!”
三娃一家在二爷家守了一晚上,怕二爷咽了气,得忙活丧事。
鸡叫天亮的时候,二爷竟然睁眼了。原本高高肿起的手,竟也消退了些,还有了些血色。
后来,没人问那只鸡去了哪里。就算问,三娃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不过有人说,早上经常听到西山那边有公鸡打鸣。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整天调皮捣蛋的三娃,竟然也知道上进了。天天跟着他爹,进山收药材,进城卖药材。
又过了些年,村里没人敢叫他三娃了。因为镇上的半条街都是三娃的买卖。
有老人说,当年那只公鸡就是三娃放生的,三娃的财运也是那只鸡给的。
三娃听了,也只是笑笑。可是有一点,那就是从来没人见过三娃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