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中的模糊美2
刚才我提到的这些诗,模糊化时间,模糊化地点,模糊化记忆。这种因模糊而带来的“似懂非懂”的感觉,一经翻译,就消失不见了。汉学诗词的音律更是如此,音律比意境消失的还要快,一经翻译,音律瞬间变味儿。
几乎没有人去思考汉语翻成外语会怎么样,倒是不少人会纠结于汉语言文学在国际大奖上的缺席。这种缺席的基本原因也是核心原因之一,是越不过翻译这座大山。在我看来,未来国内文学要大量走向世界,对汉译英、汉译法的国内人才需求将会非常大,特别是通晓经史子集、唐诗宋诗的人。
设想一下,如果《浮生六记》不是文言文,甚至不用分析语,而用屈折语创作的话,写他个二三百万字,那《追忆似水年华》必然要靠边稍稍,普鲁斯特也不需要耗尽心理赶工了,看特长版《浮生六记》即可。奈何古人十分清楚模糊美比清晰美更美,何况历史没有假设可言。
古文里奇妙的模糊美。除了时间模糊,地点模糊,记忆模糊,还能人物模糊。《五柳先生传》的第一句便是“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用不知道这人是谁是开篇,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外国文豪很少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个配角,作者也要说一通个人信息,就算开头不说,结尾也要说。
这个理念契诃夫表达的最好,他说:“如果故事开始的时候出现了一把枪,那么最后这把枪就一定要响。”有意思的是,陶渊明没这概念,到最后读者都不知道五柳先生是谁,好在每个人都读下去,各自读完,脑海里便浮现五柳先生的面孔。
每个人的五柳先生似乎长得不一样,看起来却是同一个人,依我看,一万个读者的五柳先生,也只有一个面孔,这可比“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强太多了,知识的终点是统一,不是分裂,就像算圆周率一样,不管往后算多少位,答案应该是统一的,凡是处于分裂推动的书,都不过起个抛砖引玉的“在路上”作用罢了。
五柳先生便在这种模糊中产生极致浪漫,他“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这比“快乐王子”浪漫多了,“快乐王子”由奢入简,并害死了无辜的小燕子,五柳先生“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既不让别人对他抱有圣母心(免得害死自己),也不以圣母心对人,自然“一箪食,一豆羹”就心满意足了。凡是能领悟这种模糊美的,均能登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反之就“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