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神灵

   小城有两种神灵，分布在数不清的房屋里。人们看不见他们，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比如，一封珍藏多年的书信不翼而飞，与之相关的一段记忆也变得模糊；电视的遥控器总会丢失，当人们已经抓狂的时候，它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茶几上；有时城里的人们犹豫惆怅，他们说夜深里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引导着他们。

屋子里的神灵

   城里的老人们说，一种神灵叫做家神，他曾是家族的长辈，常栖息在门口的鞋柜或邮筒里，搬家时，他就随着晚辈离开，定居在新的住所里；另一种神灵叫做守护神，住在厨房的冰箱或橱柜里，他属于屋子的一部分，当住户搬走后，他仍然留在那里。家神和守护神和人类相依相伴，有着类似人类的性格和作息。当守护神遇到有着不同出身和风俗的家神来抢地盘时，他总是先兵后礼，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然后再慢慢和谈。家神仗着有主人撑腰，和守护神软磨硬泡，寸土必争。斗得累了，他们就一起在屋檐和阳台上散步，谈论着房子的过去和家族的历史。守护神告诉家神屋子中的涂鸦的是十几年前主人家的男孩刻下的一个女孩的名字；书柜里的《圣经》里藏着百年前老海盗的宝藏的秘密；地下室的一个破木板只要把灰尘吹去就能看到上任男主人的画像。家神告诉守护神新来的男主人是一个诗人，他写出的诗歌曾让无数少女芳心暗许，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孩是自己的曾孙，小孩活泼快乐，喜欢将每一个玩具都拆成零件……家神和守护神经常争吵，彼此插话，互相讥讽。

   守护神抱怨这家人不爱打扫卫生，厨房到处是油渍和菜叶，家神则讽刺守护神心胸狭隘、求全责备。他们很少出门，为了了解城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就会趁着主人离开时打开屋子里的电视。“你们这些新来的人让城市变得拥挤混乱，人们变得狡猾和欺骗，人与人之间自私而冷漠，我开始怀念过去的空气。”守护神刚看完一则社会新闻，慷慨激昂地发表评论。“你们这些城市的原住民骄傲懒惰，不思进取，像是一帮寄生虫吸附在城市的身体上，只会将它慢慢吸干。”家神毫不甘示弱。守护神喜欢看风景和建筑类的纪录片，家神喜欢看家庭伦理肥皂剧，两个神灵常常为了争夺遥控器大打出手。大多时候，为了维护屋内的和谐气氛，他们也会和平相处。

   后来，风华正茂的男主人变得白发苍苍，最后离开了人世。女主人每夜都要读着他年轻时写给她的诗篇才能入眠。有一天，这些诗篇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女主人的记忆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差，慢慢忘记了悲伤和痛苦。她每天坐在门前的摇椅上晒太阳，像是在等着谁归来，又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有时，她在摇椅上睡着了，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屋子里的神灵

   守护神问：“你给我念一首诗吧。”家神念道：“执子之手的梦，藏在每一个夜里。梦中，我拥有了王冠和你。醒来，睡神留给了我更宝贵的东西。我不过失去了王冠而已。”守护神说：“能够遗忘是一种幸福，每一天的阳光都是新鲜的，每一天醒来都是重生。”家神说：“人类短暂的历史就是一部反复上演的剧本，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是遗忘的回忆。”

   后来，家神的家族搬出了这间屋子，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行前，守护神说，“你终究只是过客，小城的灵魂还将由我继续下去。”家神回过头看了看他，“小城的灵魂已经留在了整个家族的身体里，他们走到哪里，便会将小城的灵魂带到哪里。”

  （2017年3月26日夜作）注：本文改编自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城市与名字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