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人这辈子谁还没见过鬼

见鬼 | “闲话”

2018-11-04  本文已影响1人  隼浮

我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了(至少理智清醒时是这样的),可是在我小的时候,却实打实是个有神论者,还不是一般的有神论,而是一个多神论、甚至泛神论者哩。

那时候,我真的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相信做了坏事要遭报应,相信糟蹋庄稼要被天打雷劈,相信如果中指血滴到了什么上面什么就要成精……这一切,都“得益于”家里长辈的怪力乱神——对此,孔夫子当然是不屑于言语的,可是我的那些长辈们,不过是山野村夫,不,主要是村妇,却津津乐道得很。每当冬闲或夜晚,他们,以及她们,围坐在火盆边上,一边做着针线活,或者褪着苞米粒,一边讲些神神鬼鬼,当然,主要是鬼。我呢,或者帮她们纫针,或者一起褪苞米,或者干脆躺在她们谁的腿上,让她们给挠后脊项,同时也是一个最忠实的听众。

说实在的,听她们讲“闲话”,并不全是享受,更多的是惊吓。我不知道我的想象力是不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反正听的时候,脑子里总能浮现出鲜活的画面来,那些披头散发的鬼,青面獠牙的鬼,七窍流血的鬼,伸长舌头的鬼……都在我的眼前扑过来,飘过去,把我吓得不轻。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想听——和那些现在看鬼片找刺激的人是一个心理吧——没事就磨大人:“讲个闲话吧!”

她们讲的“闲话”之所以吓人,不只在情节,而是因为提起故事的主角,动不动就说哪哪个村的谁谁谁,即使不是我认识的人,也是我认识的人认识的人,或者我认识的人认识的人认识的人……(可以无限循环下去)认识的人,让人听起来确有其事,不是胡编乱造的。在所有长辈之中,“闲话”讲得最生动的无疑是我大姑。在几个姑姑之中,她的嘴叉子最厉害,说起什么来绘声绘色。可是说来也怪,我现在能记住的,偏偏没有她讲的。怎么回事呢?我也不知道。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反倒是嘴最笨的我老姑讲的。我们那里,过年的时候,有些村子有请老祖宗的风俗,也就是到祖坟那里烧香,烧纸,放鞭炮,告诉逝去的祖先们过年了,该回家看看,享受后辈们的供奉了。据我大舅家的三表哥说,每当这时候,就能看到几股旋风,那就是祖先们的魂灵了,你在前边走,那些旋风就在后边跟着,一直走到族里的祠堂里面——所有老祖宗的牌位那里面供着呢,接下来的几天,由各家轮流做好饭菜送去祠堂给祖先们享用。我们村子没有这样风俗,只是年节前在坟上烧两刀纸了事——可见,做了鬼也真不自由,待遇好坏全由后辈的心情!我真得好好教育我的儿子啦。

我老姑讲的事儿,就跟过年祭祖有关。说有一年上完供,她大伯子的孩子大勇说他看到许多人在那里吃,狼吞虎咽的,有的没筷子,就用手抓。问他那些人(应该是鬼了)长什么样,他说有男的也有女的,都穿着黑色的棉衣(我们那里的棺老衣裳都是黑色的),但也有衣衫褴褛的。这大勇我也认识,我老姑也不像会撒谎的人,所以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人们说,小孩子天眼没闭,是能看到神鬼的。大勇只比我大一岁,可是为什么他能看见我就不能看见呢?——而且是一直到现在也没见过——这让我心理有点不平衡,又有点羡慕,又有点自卑,却又无可奈何。

别看小孩子看到了鬼没关系,要是成年人可就不那么妙了。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走在野外的时候,看到远处一个土丘竟然开了一道门,走出两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年男女来。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痴痴呆呆地继续看着。只见那两个老人踮着脚向远处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挎着装满了香纸之类上坟东西的篮子走来了,两个老人远远地迎过去,亲热得什么似的;那个女人在土丘前烧香烧纸哭拜的时候,两个老人就忙前忙后地帮她擦眼泪,搀扶她,为她拂去衣服上的土;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两个老人恋恋不舍地站到土丘顶上目送她,直到看不到了才擦眼抹泪地回到土丘里面去了。这时,一阵冷风吹过,这个人突然醒了腔,明白那个土丘是个坟,自己刚才见鬼了。他失神落魄地回到家里,然后就病倒了,不长时间就死掉了。

对于这些故事,我有点奇怪:不都说人死了要去阴曹地府里去受苦,或者转世投胎么?怎么还能待在坟里等着后辈上供呢?我父亲说:人有三魂七魄,有的去阴间了,有的就跟着尸体留在坟地里了。对于这个解释,我有点似信非信,却也知道深究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姑妄听之了。

我还听过许多逛鬼市甚至和鬼耍钱的“闲话”。虽然主角不同,情节却都差不多,都是一夜狂欢,等到一声鸡叫,周围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空荡荡的野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所得钱物都变成了一堆纸灰……这个人呢,不死也要大病一场。

为什么见鬼就要死呢?是因为见了鬼才死(不说生死有命么?难道见鬼是和生病和意外一样,是让人死亡的一种方式吗?)还是要死了才见鬼呢?我知道,这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所以还是免开尊口,哦,是免开卑口,别麻烦大人了。

关于鬼可不可怕这件事,我父亲说过一句话(当然他很可能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深以为然:“近怕鬼,远怕水。”据说我舅爷一次因为什么事去外地,错过了宿头,天黑了还在荒郊野外,又累又乏,靠一个土堆就睡着了,早晨了才发现是个坟,也不觉得怕。要是在本地,你知道坟里埋的是什么人,看到坟就想起他的音容笑貌,自然就会害怕了。可是在陌生的地方,看到一个坟,真跟一个土堆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不是在外地真要见到鬼了也不会怕呢?当然怕。我听我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是她听我姥爷讲的——我姥爷年轻时做过买卖,走南闯北的,大车店里,什么人都有,所听过的“闲话”也多——说一个买卖人,也和我舅爷一样,错过了宿头,半夜了才找到一家店,可是被告知已经没房间了。他再三央求,只要有个歇脚的地方、不露宿街头就行。老板被他磨得没办法,告诉他后院的房子空着,可以住一宿,但只能住一宿,天一亮就得走。他进去一看,很干净的一个房间,很奇怪:有这么好的一个空房店老板咋还说没地方呢?当他一切收拾得当,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撩门帘进来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虽然没看到正脸,但看腰身,还有那条油黑的大辫子,就知道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正当他纳闷(估计也有点想入非非,还以为是店里提供的特殊服务呢)时,那个女人回过头来,果然是个美女,脸盘、眼睛、鼻子都很周正,只是,只是——她竟然吐着一条血红的大长舌头!把这人吓得“嗷”地一声,起身踹开窗户就跑——那时候都是纸糊的格枨的木制窗户,削薄——他这才明白店家为啥不愿让他住是后院,原来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后来呢?后来当然是店老板跟他赔礼道歉,恐怕还倒找了他些钱,免得声张出去,店就没法开了。

这个故事给我的童年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每当一个陌生人背对着我,就觉得莫名的恐惧,只有他转过身让我看到全貌才能放下心来。后来,看了《聊斋志异》才知道,这个故事和《尸变》的大致情节差不多。《尸变》可以说是《聊斋志异》里最恐怖的故事,香港鬼片里的许多桥段都是从那里来的。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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