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明晚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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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高二那年，尹曼曼迷上了三毛，更暗暗喜欢上了班里那个叫张默的男生。
他们都坐在靠窗的位置，尹曼曼坐第一排，张默则坐最后一排，每次她对着窗外轻轻哼唱时，总能从窗玻璃的影像里，模糊地看到他的嘴也跟着上下一噏一合。她就每每夸张地回头瞪他一眼，张默亦总是一愣，赶紧低下头来假装沉思。
张默长得高高大大，相貌却非常普通，五官拼合得乍一看来，近乎可以用“凶神恶煞”四个字来形容，成绩也是普普通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行走、处事间那种同龄人所没有的“大气”。
尹曼曼所喜欢的，恰好就是他的“大气”。
她讨厌自己的娇滴滴。从高一一开学她就被男同学定位成班里的“小不点”或是“小跟屁虫”，她觉得很是苦恼，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改变。
且说她与陈默，其实早在开学的第二天，她就将他给得罪了。也怪他的字写得实在太有个性，她作为语文科代表，站在台上分发作文本，一个一个念了名字等大家各自上来领，最后的一本，她愣是辩认了半天，最后不得不念道：
“张黑犬！”
台下安静了三秒，然后笑得炸开了锅。
却没有人上来。
尹曼曼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终于从最后一排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生，他几大步跨上前来，“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夺过作文本，在大家的狂笑声里又几大跨步走回了座位。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尹曼曼只有瞪大眼一愣一愣的份。
当有“好心人”纠正了尹曼曼的错误后，她有想过应该要十分诚恳地向人家道个歉才好，可一想及他那“凶恶”的模样，她就没了勇气。自此，就连路过他的座位，她也得小心翼翼地绕着走。
二）
一年下来，还好。他竟然没有找她的碴。
也不知尹曼曼是哪根筋出了毛病，单凭着他们时不时哼唱同一首歌，她竟然觉得这个“大个子”喜欢自己，她还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就是自己的知己。
她合上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马上给他写纸条，说张默，你可不可以做我的荷西？
纸条一传过去，她就后悔了，三毛和荷西的爱情故事固然浪漫，而结局却并不美好，她可不想让她心中的“大个子”将来也遭遇到某种不幸。
所幸他并没有提出异议，准确地说是他根本就没有回应，他仍旧酷酷地满校园瞪大双眼遛达，仍旧每天抬头挺胸地从她面前走过，仍旧冷冷旁观班级里形形色色的男生女生配。
时间一天天过去，尹曼曼所盼望的浪漫情节并没有在现实中出现，渐渐地她开始感受到了挫败，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原来所谓的“爱情”，并不像小女孩索要糖果那么简单呀！
她想她应该不是张默的“理想型”，她决定要做出某种改变。
体育课嘛，照例是尹曼曼的死穴。
接力赛前分组，大家自然而然地各自选组，最后剩下来的，毫无悬念就只有尹曼曼了，这次，她没有撅起嘴强意要加入哪一组，或者干脆就提前躲进厕所去，她只是默默地退到一边，然后抬起头来，左看看右看看，她望见了大家眼中的诧意，一时间两队人马都变得极不自然起来。
“嗯，尹曼曼......”体肓老师强忍住笑，“这样吧，你就去张默那一组吧！他是体育委员，这样安排也比较公平。”
尹曼曼低着头，极不情愿地慢慢移过去。
张默仍旧面无表情，他照例将比赛规则重复了几遍，末了强调说：“尹曼曼请你务必记住：第一，千万不要再摔倒，如果你实在要摔倒，就请赶紧爬起来继续跑；第二，请你千万不要再把接力棒弄丢了。”
他连连用了两个“再”字，大大地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尹曼曼瞪着他，脸涨得通红。
他假装没看见，绕着队员们跑了几圈，然后站到她的身后。
“你也不要太紧张，我跑你后面。”他突然低声对她说。
尹曼曼怔了怔，一种莫名的情绪轻轻荡漾开来，这是他第一次单独与他说话，而且还这么这么温柔，尹曼曼偷偷在心里乐了乐。
她依着次序跑了出去，虽说还是慢了，但最后也算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张默不露声色地将她所造成的落差补了回来。
下课时，尹曼曼坐在草地上换鞋，几个男生围上来冲她吹口哨：
“哎，慢慢，慢慢走终于变成慢慢跑了啊？”
要是换了从前，尹曼曼肯定气急败坏地与他们打闹成一团，而此时尹曼曼却心情好得很，根本就发作不起来，她笑嘻嘻地提着鞋、光着脚丫、抬头挺胸地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男生们目瞪口呆，这小丫头，捡到钱了不是？
领先走在前边的张默回过头来，看见尹曼曼一副过于夸张的神情，忍不住扭过头轻轻笑了笑。
三）
自习课，同桌递给她一张纸条，是几个潦草到极点的铅笔字：“我早就知道了你的秘密。”
尹曼曼一惊：“谁的？”
同桌往后面一指，尹曼曼一扭回头，便望见了文小军的油头粉面，他向她示威般地仰了仰头，还抛过来一个“媚眼”。
尹曼曼便立时谎了神，但仍旧故作强硬地向他狠狠“哼”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又一个纸条传过来，仍旧是狂草的铅笔字：“尹曼曼，我喜欢你！”
尹曼曼冷笑着，将纸条卷成一团往门边的垃圾桶奋力扔了过去，偏偏就在此时，班主任从门口走进来，右手一握，纸条正落于手心，她将纸条摊开来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手指头往两位一指：“你，你，给我出来！”
本来安静的教室，立时沸腾起来。
“我只是开开玩笑......”文小军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刚才的油滑不知去了哪里。
“开玩笑？一个班五十几个人，每天就只看见你们两个胡闹！”班主任喝道，“尹曼曼，你怎么说？”
“不关我的事。”尹曼曼低下头，“您可以去我桌上看......我正在做您给我的测试题呢。”
“嗯。”班主任点点头，“那么文小军，这次又是你的错了？”
“是是是，又是我错了，我写检讨去。”他晃进教室门之前，用力地又嘣出一句来，“我倒是不关她的事，可张默关她的事呢！”
“张默？”班主任又皱了皱眉头，“曼曼，他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就上报教导处，我早就想开除他了，每天除了打架就是拉帮结派！”
尹曼曼的脸，瞬时白了。她急急说了一大堆证据来证明张默的无辜。
回到教室，尹曼曼觉得气氛怪怪的，她往黑板上一看，这次文小军的字写得倒很是端正：
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她一羞愤，扒在课桌上大哭起来......
第二天早上六点刚过，尹曼曼便等在操场跑道旁边，张默一路小跑过来，停到她面前。
“张默，对不起。”尹曼曼双颊发烫。
“干嘛同我说对不起？”张默看着她，“是因为别人说我是癞哈蟆？”
“不是，是我错了，你把那张纸条还给我吧。”
张默不吭声，他转身跑了出去，跑了好几圈，又转回来：“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我不会当真。”
尹曼曼摇摇头，又羞于再解释什么，心里堵得很是难受，一路含着泪走往教室。
之后过了许多天，这场风波才总算渐渐平息了。
四）
高三分了班，在新的班极里，没有张默也没有文小军，只有每天做不完的模拟试题，只是偶尔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来，从窗口往外张望，会时不时望见那群体育生卖命地被摩托车牵引着奔跑，这是这所中学出了名的“魔鬼训练”，体育生里自然也有张默，尹曼曼自然会为他捏上一把汗，她的心口也会隐隐疼上一疼。当然也只能是偷偷疼一疼而已，她一低下头，脑海里便又满是老师的催促和父母的叮咛声。即便有时路上遇到，两人眼神也是急急避过，原本尹曼曼所认定的“心有灵犀”，也变得渐渐遥远起来。
一模模拟考后，因为一道错了的数学题，她去找邻班的理科生讨教，题做到一半，她转身往一旁空的座位上找草稿纸，却在这本草稿纸的扉页上见到了一行字，潦草的笔迹似曾相识：曼曼，曼曼，曼曼，静，静，静，静，静......
她一惊，问：“这是谁的座位呀？”
“张默啊，以前与你同班吧？”
尹曼曼脑袋“嗡”的一声，赶紧从那个座位间逃了出去。
回到自己座位上，她的脑海里如放电影般将过往的情节重温了一遍，难道说文小军的那两张纸条是张默写的？可又怎么会落入文小军手中？如果果真如此，老天爷，自己后来还跑去想要问张默要回纸条，那又算是什么行径？
她恨不能一下冲到他面前去问过究竟，然而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她已经扰乱了他的学习，高考在即，就都放下吧，如果再要纠结，他们两人的心情还能回复平静吗？还能好好复习备考吗？
于是她的心又平伏了下来，选择把这一切都深深藏于心底。
五）
到了四月底，会考一结束，便有一部份同学提前离校，大多是自认为无法考上大学的，尹曼曼在学校公布的名单上，见到了文小军的名字，虽说过去两年里他们两个人常常是没完没了的吵闹与恶作剧，她还是不禁有些伤感，所以在他邀请她参加分别宴时，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可真正到了那天，她却因事耽搁了没有去。
第二天一早，便有消息传来：张默昨天晚上喝了酒将文小军狠狠地打了一顿，已经被教导处关了起来。
尹曼曼惊得一屁股从座位上摔到了地上，她后悔自己昨天晚上的缺席，如果自己当时在场，是否就能够阻止张默？
学校会把他怎么样？开除学藉？取消高考资格？还是送进看守所？
她不安极了，一连好几天都寝食难安，每天一大早便跑到操场上去等张默，然而一连几天她都失望而归，那几天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传来，就连文小军也一时之间无了踪影。
直到第七日午后的第二节课，尹曼曼在一楼的楼梯间，才终于等到了迎面而来的张默，他仍然是那样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这次他非常勇敢地直视着尹曼曼的眼睛，还向她笑了笑。
尹曼曼心头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她本想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躲过张默“深情”的目光，默默地回到了教室......
六）
收到文小军的信时，已是临近高考，他因了父亲的关系顺利参了军，写信时正在开往西部的列车上，他在信中说自己读这三年的高中，就一直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暗恋尹曼曼，他之前给她起各种各样不同的外号、时常在同学们的面前把她惹哭、找各种理由与她斗嘴、偷拿她的饭盒，偷偷翻看她的抽屉等等等等都只是因为他要命地喜欢她。而自己骨子里又偏偏自卑得很，只能用那些极端的行为引起她的注意。不知自己会不会成了她高中生活里最最讨厌的角色，在信中他也解释了那两张纸条的事情，纸条本是张默分两次偷偷塞进尹曼曼抽屉的，却在她没发现前就被文小军“截”走了，他想假借这两张纸条试探她，看她的反应，结果却造成了更深的误会。
他一直很后悔自己的行为，却又不敢向张默说出实情，等到走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说了，门牙却被张默打掉了两颗。写到这里，他还特意在后面画了一个笑脸，尹曼曼便也不自禁地笑了，事实上对于文小军，她亦并不讨厌，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特别关照”与刻意，她也只是假装浑然不觉而已，她其实想：能够有这样一位时时与你为敌的“冤家”，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坏的事情，至少现在，她开始想念起他来，连那记忆里最让她反感的油头粉面也变得尤其可爱起来。
找到张默时，他正在水龙头下洗衣服，拿着条运动裤皱着眉头使劲地搓，尹曼曼鼓足勇气慢慢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到水龙头下，张默一抬起头，立时惊得手足无措，他慌忙将被裤子挪开：“你先洗好了，你的手比较干净......”
“我的手很脏，洗不掉怎么办。”尹曼曼装样子使劲地搓手。
张默立即扔下裤子，在衣服堆里翻了老半天，找出来一块香皂，递给她。
尹曼曼接过来，分别在两只上涂了涂，慢腾腾地洗完手，摊开两只手站着不走：“那你用什么给我擦手好呢？”
近旁洗衣服的几个男生都一脸艳羡地往这边看过来。
张默急得抓了抓头，突地转过身站到她面前，扯着身上的T恤来：“你擦我身上好了。”
尹曼曼噗哧一笑，两只手往下甩了甩，笑着从他身旁挤过去，心满意足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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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高考结束后，夜幕降临时分，毕业生三五成群地坐在草地上喝着饮料闲聊，考试完了，明天后就要各分东西，平时里比较要好的便依依不舍地话着别愁，尹曼曼这边，一共聚了十几个人，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题。
月光里，张默往这边慢慢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尹曼曼面前，在其他男生女生的起哄声里，挨着尹曼曼坐了下来。
“尹曼曼，你打算要报哪个学校？”
尹曼曼想也没想，回答道“与你同一所大学啊。你呢？”
“我也是啊。”张默笑着回答。
明月正好，还有丝丝微风拂来。
明晚的月色一定会更美的，尹曼曼坚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