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时间的男人

文 | 一鸣

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雨停住了。

是真的停住了。

漫天的水珠静止在半空，像是从地面上升起无数微小的星辰。

李承站在屋檐之下，缓缓伸出手，触向停在眼前那一颗晶莹的水珠。一丝清凉的电流快速掠过他的身体。李承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发冷。

“时间，又停住了……”

2.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李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么荒诞的事情。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是在2016年2月14日。某个时候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坐在办工椅上的李承抬头一看，只见周围的同事全部处于定格状态。

李承皱了一下眉头。他在网上见识过这样的恶作剧。他不明白同事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他们明明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跟李承想的不一样。他沉默了十几分钟，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所有同事都没有动过。李承感觉自己置身于世界一流的人物蜡像馆。大活人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还发现了其他的异样，视野好像变暗了，他隐约看见眼前的光线出现了水纹一样的波动。李承突然站起身，快速拉开身后的窗帘，落地玻璃窗外面同样是一个静止不动的世界。就在这一刻，“时间静止”这四个字在李承脑袋中炸开。

他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能感觉到疼痛。又过了十几分钟，他终于接受自己不是在做梦。时间真的静止了，而他却能在静止的时空中自由活动。

从最初的震惊到平静接受，李承足足用了半天时间来适应。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到银行去拿点钱。他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他可以留给父母足够的钱，让他们的余生衣食无忧。之后，不管他自己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李承走进银行，径直向橱窗后面的办工室走去。他往玻璃窗台上扫了一眼，里面的一位员工正准备把一大捆钞票放进点钞机。李承的手心在冒汗，他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是犯罪。

他刚准备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旁边突然响起一道严厉的声音：“先生，您是不可以进去的！”

李承猛地一震，心里有一颗炸弹爆开，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他回头一看，银行的保安员正一脸警惕望着他。远处正在等待的顾客都好奇地望过来。

“我……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李承一边道歉，一边匆忙离开。

走出银行之后，李承还是惊魂未定。他感觉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盯着，刚刚时间静止突然解除就是一种警告。李承不敢想象，如果刚好在他拿钱的时候解除时间静止，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3.

第二次时间静止发生在两个月之前。

这一次李承哪里都没有去，他也不敢动什么歪脑筋。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手机出现了倒计时，时间是整整十天。他不知道这十天时间意味着什么。他隐隐觉得，时间静止并不是一直持续下去，也许就是十天时间。

果然如他所料，十天之后时间静止自动解除。

第三次时间静止发生在一个月之前。他再一次在家里呆了十天。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也不明白那神秘的力量要他去做什么。他只知道这十天无比漫长，他过得很痛苦。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唯一的声音就是跟自己的对话。那种寂静空无叫人发疯。似乎在静止的时空里，他的所有感觉也变得迟钝了，就连对时间的感知也是一样。有时候以为几天时间过去了，看一下手机，只是过了两个小时。

对李承来说，静止的时空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牢房，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活着。那是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世界末日之后的地球，触目所见不过是高科技还原出来的虚幻影像。这绝非如他小时候幻想的那样，在静止的时空里他不受法律约束，无所不能。他不敢做任何违法的事情，如果被关进了监狱，还遇上这该死的时空静止，那他宁可自杀算了。

在静止的时空当中，李承的身体代谢并没有放慢，他的头发胡子还是像平常一样长。每次时间恢复之后，他都要把胡子剃干净才去上班。

而现在，就是第四次时间静止。这意味着，他又要在死寂的世界里独自度过十天。李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又回家度过这段漫长的时间。

在他经过马路的时候，他发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躲在一辆汽车的轮子下。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突然明白事情不对头。现在时间静止了，他没有一眼看出那个孩子的处境。事实上，这孩子正处于死亡的前一秒。当时间静止解除，这辆汽车会从男孩身上压过去。

李承马上把男童抱起，将他放在离马路比较远的地方。他觉得就算静止解除，这孩子也不会有危险了，才转身离开。

他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男孩惊恐哭的声音。

静止解除了！

李承马上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上的倒计时不见了。只是又出现了奇怪的事情，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天之前！

转身一看，那个男孩子已经不见了。

种种迹象显示，时间倒退了十天。

4.

李承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第一次时间静止的那一天，他从银行回到公司，看到公司的写字楼前口有一摊血迹，从围观者的讨论中知道刚刚有人跳楼了。

第二次时间静止结束，他正准备上班，楼下卖杂货的老大爷叫他晚上回来小心一点，因为昨天出命案了。附近的一个住户被抢劫，他在反抗过程中被歹徒刺中小腹，最后流血过多而死。

第三次静止……他想了很久才有一点眉目。当时他正好经过某一处无人居住的旧楼房，上面的栏杆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会掉下来。而在他身后还走着几个人，也许后来会有人被砸死。

而第四次，就是这个险些被汽车压过的男孩。

每一次时间静止都是有原因的！

每当他的身边有人即将死亡，时间都会静止。如果他阻止了死亡，静止就会立即解除，并且他能回到十天之前。如果他无法阻止，那么直到十天倒计时结束，静止才会解除。

想通了这个问题之后，李承坐在地上失控大哭。

那一天之后，李承辞职了。

之后同事们就很少再见到李承。有人说他精神好像出了问题，常常在马路边闲逛一整天。有人说偶尔在公安局碰到他，当时他拿着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一些最近发生的命案细节。也有人说，几个月前在某一个地方遇见了一个很像李承的人，只不过那个人看起来比李承要老十来岁。

慢慢地，关于李承的消息越来越少。几个月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李承。

5.

2015年2月14日，西方情人节。这一天下着濛濛细雨，傍晚六点钟左右，天色已经开始阴暗。

下着雨的天气，连红灯转绿的时间也变得漫长。终于，红灯很不情愿地转成了绿灯，行人都快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行人中一位年轻的姑娘一手拿着雨伞，一手从挎包中艰难地翻找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的信息，她刚要把信息点开。这时候旁边突然有一个人走过，用力拽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前拉。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差点失去平衡跌倒。

姑娘刚要骂这个人，却听见轮胎跟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音，然后是碰的一声大响。一辆失控疾驰的汽车撞翻了马路的栏杆，冲上了人行道，直接撞在一棵大树上。车头损毁严重，也不知道里面的司机情况怎样。

姑娘这才意识到，刚刚这个人救了自己。如果不是他拉自己一把，她会被那辆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你救了我……阿承？”姑娘惊讶地叫了起来，随即脸红一笑，“不好意思，大伯，天色不好，我认错人了。不过您长得跟我男朋友真像。”

她面前的老人笑了起来，两行眼泪藏在幽暗的夜色里，爬过布满皱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