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我们身上
都说过了正月十五,这年才算真正过完,堂嫂却在正月十四日那天突发脑溢血,被家人送进了医院,经历了几小时的开颅手术,直到今天都还没有苏醒,现在,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
人到中年,类似的事情经常听见,谁30几岁中风进了医院,谁得了癌症死了,谁抑郁自杀了……
我是在一个月之后才听爸爸说起这事的。我询问了一些大致情况,知道在这将近50天的日子里,堂嫂就一直那样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爸爸叮嘱道:“记得,只有下午四点到四点半才可以进去探视,你们就算见了,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我明白爸爸的意思,他是想要我们去看看堂哥,也算是给堂哥一种精神上的支持与安慰。
一个下午,我和老公忙完店里的生意,开了一小时车与爸爸汇合,跟着爸爸去了堂哥开的茶楼。
茶楼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爸爸领着我们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门脸,告诉我们要上楼。楼梯窄而陡,但从地上铺的瓷砖以及墙上的装潢可以看出,这茶楼的装修花了不少钱。不一会儿,我们就见到了一个高高的拱门,爸爸说:“就是这里!”拱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排相连的卡座往里延伸,但是光线很暗,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坐着几个不认识的男女,不过靠窗的几个位置有阳光。
吧台在我们进门的左侧靠墙的位置,里面坐着几个人,见到我们出现,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正巧堂哥从一个包厢里走出来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吃了一惊,他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枯槁”,他已经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微胖,且脸上泛着光的堂哥了,看上去瘦了些,脸色晦暗,眼睛暗淡无光,在初见我们时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那亮光瞬间就熄灭了,他跟我们打招呼,叫着我和老公的名字,声音有气无力,身体也是松松垮垮的,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瘫坐到地上似的。
堂哥指着一个靠窗的位置,说:“我们到那边去坐——”
而我们却被窗外宽敞而明媚的观景阳台所吸引,一致要求到外面的阳台上去。我们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一片光明。
阳台上很开阔,光线很明亮,顶上是一个透明的雨蓬,雨蓬下和靠墙的地方,以及栏杆上都缠绕着绿色的仿真葡萄藤,藤蔓上还挂着几串葡萄,阳光透过繁茂的绿叶洒落在地上还有我们的身上,一阵微风从栏杆外吹进来,扬起了我的头发。
“外面冷,还是坐里面吧!”堂哥的身体微微蜷着,似乎直不起来。
“不冷,我们可以晒太阳!”爸爸已经坐下。从大年初二开始,我们已经经历了无数个阴雨的天气,好不容易在这样的环境中见到一次阳光,怎肯轻易错过?!
堂哥没再坚持,问我们喝茶还是咖啡,我们说喝茶,他叫服务员送来了几杯茶和一盘金黄的小橘子和一碟花生。
因为我对堂嫂的病情一无所知,也因为我有了记录的习惯,便向堂哥问起了一些细节,我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跟堂哥聊了大约两小时,对堂嫂的病情和堂哥的心理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原来,堂嫂的脑袋里长了血管瘤,而且还不止一个,上次爆掉的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还像一个炸弹一样,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爆掉……
我想起了早些年琼瑶的遭遇。当时平鑫涛已经得了绝症,只靠呼吸机支撑着最后一口气,琼瑶不忍心看着丈夫受尽病痛的折磨,主张安乐死,却被平鑫涛与前妻的子女,以及舆论轰得心力交瘁。
我几次看见堂哥叹着气,默默地将他那个颜色暗淡的紫砂杯凑近嘴边。
他说起了两年前的一个事情。那一年,他做生意亏得一塌糊涂,过年的时候,口袋里只剩下三百块钱,说到这,他加重语气重复着:“那时所有的家当只有三百块钱——”接着又喃喃道:“她一分钱都没拿出来……”而我们知道,堂嫂并不是没有积蓄。
我听人说过,那时他们夫妻两人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但我并没有询问过个中细节,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平时也很少有来往,只知道堂哥后来得到了贵人相助,翻了身,新买了房子和车子,现在的茶楼,每天也有上千的收入。
“日子好过了,她却成了这样!”表哥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发生这种事情,我们都不好说什么,我们不能建议他放弃,也不能鼓励他坚持。
“现在已经花了十几万……她家里人也只是来看看,没有一个人出钱,孩子又小,父母又老了,没有一个人帮得上忙,什么是我一个人扛……”堂哥幽幽地说着,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都唏嘘不已,时间在慢慢的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四点钟,堂哥站了起来,说要去接孩子放学,让我们先坐一会,我们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因为要赶着回家照应生意,便跟堂哥道别。
“不吃晚饭了?”堂哥问道。我们说不了,我塞给堂哥一个红包,堂哥低着头,默默收下了红包。我们知道,这点钱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爸爸也没有挽留我们,对我们挥了挥手,说:“早点回去也好,你们还要忙生意!”停了停又说,“记得有空多打几个电话给我——”我知道爸爸还有半句话没说,他身体不好,一身的病,每次见到我,都会说:“知道你们忙没时间来看我,我只希望你们多打几个电话,爸爸活一天算一天——”我点着头,看着爸爸佝偻的身影越来越远。
在回家的路上,堂哥蜷曲的身子和爸爸佝偻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交替浮现,老公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照在我们的脸上,也照进了我的心田。我抽回手对老公微微一笑,说:“注意开车!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们都要好好的!”老公目视前方,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