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黄面

      又是一年春节，辞旧迎新间，我们都长了一岁。

      正月初六来给姑姑、姑父拜年，和往年一样，热情的姑姑姑父摆上一桌丰盛的大餐，鸡鸭鱼牛羊肉、各色菜品炸油果子。正餐快吃完时，姑父给每人端上了一碗黄面，看着这黄澄澄的面，亲戚们都稀罕、欢喜。是啊！有好久未吃到姑父亲手做的黄面了……

        姑父卖过许多年黄面，虽近十几年光景远赴新疆做别的生意，可这手艺还在。最早是姑父的父亲—一个老沙河人在吊桥一带摆面摊、卖黄面，后因年龄大，就把手艺传给我姑父。卖黄面极少有店面，不过是小方桌、几条长凳、一个能推着走的橱车即可。姑父面摊还在他父亲摆过的那地儿。一般早晨十点多就出摊了，做好的黄面盛在面盆里，调料、凉菜丝也盛小盆放在改装过的一辆木四轮车里。路上推着车走，到了地就把车停稳，支好车架，打开车窗，取了扣着的盆，露出黄亮的面、绯红的醋卤汤、红亮的辣椒油、桔黄加翠绿的胡萝卜黄瓜丝，开始张罗这一天的生意……

      他摆摊的这一块都是卖黄面的，偶尔夹杂几个卖麻辣粉、酿皮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眼尖的生意人看见顾客来了，大老远就殷勤的满脸堆着笑招呼客人，你吃个啥咧？黄面还是酿皮子？

      前面没留心的摊主听到他这一吆喝忙也走前一步，赶忙把手在围裙搓两下，好像认识你似的，啊，小伙子（姑娘）过来了啊，吃点啥，刚做好的黄面再来个烫烫的炸油糕，咋样？

    你还没走近，就已被这热情的吆喝声勾走了心，绊住了脚。吃客里女人们最多，牵着娃儿，呼朋引伴坐，这个辣子多些，那个蒜汁少些，摊子上喧嚣热闹，吃黄面也是贪图这份儿烟火相闻的气氛。姑父人憨厚实在，他拉的黄面软硬刚好，熬的卤汤醇香味长，有许多回头客，虽不怎么吆喝，顾客却很多。

        姑父摆面摊时我正上小学，那时刚添了弟弟，父母工作忙，弟弟又老生病，常常放学回到家，父母正着急带弟弟去医院，家里到处是凌乱紧张的模样。临出门妈留下一句话，找你姑父去吃碗黄面吧。我便背拉着书包，一路跑跑停停去找姑父蹭面吃。我家在最东头，来到姑父面摊前，已是筋疲力尽、饥肠咕噜。姑父见我来了，满脸笑意，忙招呼我坐下，抓上一大碗能够着鼻尖的黄面、再多丢几块卤肉片，待我狼吞虎咽的吃下整碗面，一路的焦灼和疲惫一扫而光，心里也酸爽舒坦起来……

        婧，快吃啊，姑姑拍拍出神的我。

        诶，我笑笑，尝一口，面细润滑，酸香辣凉，还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姑父告诉我，黄面制作经过和、揉、拉、煮、拌、晾这些制作工序。以前和面用烧好的蓬灰，一大块一大块，石头一样。把大块蓬灰砸碎，放进水锅里熬，最好的蓬灰水，差不多一夜才能熬出味道，将熬好的蓬灰水和进面里，出锅后再抹点香油，面颜色就变得微黄，顾名思义—黄面。现在因为天然蓬灰对人体有害，被企业生产符合蓬灰成分的拉面剂所代替。

        姑父还说黄面要有筋骨，和面一定要和硬实，面粉要加淡盐水、蓬灰水揉匀，揉至面团光滑不粘手为宜。先在案板上抹油，放上揉好的面团，盖湿布稍醒大半个时辰，将面团放在面板揉匀，顺着面筋的方向拉出细条，再两端对折，如此反复将一笸散面锻造成一团玉润柔滑的面节，再次醒在面案上。

      过年吃多了油腻，晾好的黄面已被我们一扫而空。姑父便来到厨房准备再下面。只见他娴熟的拎过一块“面节”，手握两端，两臂均匀用力加速向外抻拉，然后两头对折，两头同时放在左手的指缝内，右手的中指朝下勾住另一端，手心上翻，使面条形成绞索状，两手往两边抻拉。面条拉长后，再把右手勾住的一端套在左手指上，右手继续勾住另一端抻拉。如此反复七扣，拉如粉丝细，轻轻一甩放至已煮沸的开水中，待面熟后捞出，过两次凉水，淋少许香油拌开，使之不粘。姑父边拌边说，面拌均匀后凉在盆里，不管什么时候吃也不会坨。

      吃时将黄面盛入碗中。陈年的老卤汤是黄面的灵魂，入味入心、油泼辣子红艳、蒜泥青白、熏醋去腻、芥末辣眼睛，一勺一勺浇上去，悠长的香味就哗啦啦飘了起来，再抓一撮胡萝卜黄瓜丝、虹豆芹菜段，一碗可口喷香、柔韧滑爽的黄面就能上桌了。最后就上卤肉片，肉片柔软香嫩，黄面酸辣筋道，一荤一素，一软一硬，搭配的恰到好处……

        谁说红尘不是一场相遇？当蓬灰遇到面粉、黄面遇到卤肉、辣椒油遇到熏醋、疲惫时遇到温暖、孤独时遇到亲人，遇见，且彼此慰藉 ……

        明代文学家陆深诗云：明月垂杨独树桥，桥西熟酒好良宵。红香细剥莺哥嘴，嫩白鲜羹玉面条，写下古人对面食的偏爱赞誉。想想看，明月照着垂杨独树桥，桥西的你一桌一壶熟酒配碗羹玉拌面条、再加二斤卤肉片、与三四知己共饮，该是何等惬意、舒心？怕是那一碗面、一壶酒下肚，万千烦恼也走了……

        黄面又叫凉面，相传很久以前，老百姓上地干活，回来吃不到现成的饭，就提前做好黄面、拌好凉菜，晾在盘里，下地回家后方便即食，后因口味开胃去腻，清热解烦而被代代相传至今。

      临泽民间面食做法和样式有七大类几十种，包括面条类、包子类、饼子类、米拌面类、油炸类、馍馍类、杂粮类。单面条类就有拉条子、泡涨子，搓鱼子，揪片子、钢丝面、臊子长面、搓鱼子、荞麦面、挂面、黄面等……面食种类众多，因个人喜好而异，而我更偏爱黄面，想来许是在记忆中，黄面不仅是一碗面，也是一缕对家乡的牵挂、还是一份沉甸甸的亲情吧……

    记得日本著名作家日野原重明先生在他105岁时，回首这一生，写下《活好》一书，浓缩了他105年的人生感悟。讲述生命、爱、死亡，令人感动，也给予人智慧。书中讲到，家是什么？就是亲人能围在一起吃饭！仔细想想，确是这样。一家人自然的围坐在一起吃饭，这本身就是作为家人才会有的幸福。高强度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让我们每日在忙碌中度过，忙的没时间静下心好好做顿饭，没时间好好陪伴家人……

      在这个机器面速食年代，难得吃到这碗亲人纯手工的黄面，是儿时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也是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