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诱拐
树影娑婆，风声飒飒，女子时断时续的饮泣和孩子有些惊惧的呼唤在夜间的林荫小道上响起，有看守麦场的村人听到，哪怕听惯了山精鬼魅的传说，也觉得有些渗人。
小初檀的睡意完全被母亲的异样赶跑了，她抓紧蓝秀的衣领，小手圈住她的脖子，带着些哭音：“妈妈，我要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呜呜……”
垂着头低泣的蓝秀，向上托了托背在身后的小女儿，脚下不停的往麦田前方的那口深井走去，她眸中一片浑噩，声音依旧怪异，道：“这就是回家的路，妈妈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就算要走，也是要带着你的……”
小初檀被恐惧支配者，越发搂紧了母亲的脖子，生怕自己被丢下。她没有注意到，母亲低垂的眸中，正氤氲着怎样的黑暗诡谲。
穿过林荫小道，来到年久失修的桥头，桥下的水一潭死寂，在星光黯淡的暗夜里，仿佛被定格的黑河。初檀望着桥下晦暗的光景，睡意再次袭来。
隐隐约约听到母亲轻声哭诉：“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妈妈若是抛下你走了，你得受多少苦？孩子，跟妈妈一起死好不好？你放心，妈妈先把你投进井里，这就来陪你……”
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怒斥：“蓝秀，你做什么？”
……
初檀又做噩梦了，梦里有一口幽深的井，井水有种刺骨的寒凉，水中还有一头对她虎视眈眈的恶兽，恶兽张开血盆大口，喷出黑色的烟雾，让她完全迷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
小孩子忘性比较大，头天晚上迷迷糊糊发生的事情，到了第二天已经不大记得。她只隐隐约约发现，最近一段时间，父亲对母亲很防备，平时也不让她抱自己。
靳明是个木讷的性子，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对孩子却是打心眼里疼爱。早几年佛乐生病的时候，她就差点把孩子送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女儿，她又因为自己过的不顺心，就想带着女儿一起死！
他是真的怕了，也累了……
夫妻二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父亲黑着脸不说话，母亲躲在屋里抹眼泪，动辄就是不吃不喝，每次都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
没有人注意到初檀的变化，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白日里精神越来越差，那双灵动的凤眸也渐渐失去了神采，再不复之前的活泼好动。
这一日，村外忽然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听说是不远处的柳家集有热闹可看。老爷子便让大孙子靳昶带着小初檀出去瞧瞧，省的她一个小姑娘整日里跟着他老头子，都快变成小老太太了。
初檀横坐在自行车的单杠上，小手握在把手内侧，乖乖的让靳昶载着她去看所谓的热闹。下坡的时候，清凉的风从耳际掠过，掀起了她单薄的刘海，吹的她小脸痒痒的。
到了地方，靳昶把初檀抱下自行车，自顾自地推着车子向前走，回头叮嘱道：“乖乖在这等着，不要乱走，我把自行车放好。”
初檀有些害怕，想说什么，却发现靳昶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到处都是人，而那所谓的热闹，不过是……死人！
不远处躺着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浑身是血，看热闹的人群不敢接近，便远远的围成一个圈。初檀有些眩晕，耳边一片嘈杂，有人在哭叫吵嚷，有人在对着尸体指指点点。
她有些不明白，死人，不，尸体……是值得围观的热闹吗？
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一个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弯着身看着她，和蔼的出声：“小姑娘，你家大人呢？怎么在这哭鼻子？”
那种眩晕的感觉更严重了，初檀揉了揉眼睛，不小心揉出一把眼泪，来不及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迷迷糊糊地答道：“大哥带我来的……”
“那你大哥呢？”
“大哥……大哥不见了……”
“好了，小姑娘别哭了，叔叔认识你爸，让叔叔带你回家好不好？”
初檀扬起脸，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这张胖乎乎的，仿佛毫无恶意的脸，他的眉心有黑色的雾气不断缭绕盘旋，还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这黑气，跟那一晚扼住她脖子的老妖婆幻化出来的黑雾如出一辙！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自己，快跑，往家的方向跑，快啊……可是，家……在哪个方向呢？
恍惚间，脑海中闪现出一幕唯美的画面，长身玉立的少年背着光朝自己伸出修长的大手，眉眼清朗，唇角带笑：“小檀子，来，小哥带你回家……”
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伸出，像是要触及到记忆中的少年，却在下一刻被一双粗糙又肥腻的大手捏住，中年男子已经把她抱到自行车上。
初檀反应过来，开始大哭出来：“呜呜……我要回家，放开我，呜呜……”
“不许哭，这就带你回家！”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生了什么事，而人群中的靳昶，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那个一身粉红色格子衬衫的小身影，却遍寻不得。
忽然，他眸中混沌了一瞬，而后，迅速跨上自行车，疯狂地朝踩着脚蹬，仿佛未卜先知般，朝一个方向追了上去，前后车轮飞快转动，几乎可以看到重影。
大概追了有一里的路程，“靳昶”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比起上一次“见面”，倒是长高了不少，可怎么就越来越笨了呢？
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被卖了都不知道！
“前面的，给我停下，把我妹妹放下来！”
这气喘吁吁的呐喊声，对初檀来说，就是救命的福音，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啊……哥……哥……呜呜……”
中年男人看着追上来的少年，身体精瘦，体态修长，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豹子一样，一看就是打架的好手，心里不免就犯了怂，连声道：“误会，都是误会，我看这孩子一个人在路边哭的挺可怜的，就想着帮她找找家人……”
“靳昶”丢开自行车，一把将小初檀抱了起来，冷冷地睨了一眼有些虚胖的中年男子，薄唇轻启：“滚！”
男人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连忙推着自行车，灰溜溜的逃走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初檀隐约发现，男人眉心的黑气像是被什么打散了一样，淡化了不少。在她晃神之际，靳昶脚步忽然微微顿了顿，眼神呆滞了一瞬，又恢复了清明。
想想刚才的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垂眸看了看哭的直打嗝的小女孩，道：“不是让你乖乖不要乱动吗？怎么能跟着不认识的人乱走呢？回家让爷爷打你屁股！”
初檀似乎被吓坏了，小手拽住他的衣襟，哭得一抽一抽的，半晌，才道：“他说，带我回家……”
“嗤，小傻子，这你也信！”
初檀伏在靳昶肩上，看着有着阴沉的天空，不知为何，泠泠凤眸中又有晶莹泛起，终究是……不能……信么？
……
万里之遥的琅嬛秘地，静谧如初的山洞里，盘坐在蒲团上的佛乐忽的睁开了眼睛，狭长的凤眸似有冰雪肆虐，却又在下一刻恢复了宁静，纤长的睫羽像是昆虫的翅膀，微微掀合，复又阖上了双眸。
修炼无岁月，他已不知自己静坐了多少时光，只知道那个孩子一次又一次的行走在危难的边缘，偏偏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
可是，若他不能及时赶到，这个脆弱的生命，是不是就像荒原上的一星磷火，轻而易举就会夭亡？
就像这次，若不是他触类旁通，用木偶术控制了靳昶，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最初，他以为那些东西之所以盯上她，是因为她的身上粘上了自己的气息，可若是如此，为什么所有人都没事，只有她频频被黑暗中的触手锁定？
如果不是他的原因，那到底是什么，让她一个普通的孩子，陷入这种境地呢？
镜吾甩了甩拂尘，撤去水镜，眉心微皱：“这小子……”
玄陀摇了摇头，望着虚空中悬浮的死阵，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宿命啊……就像车轮，无论怎么转，都还是会回到起点……”
一身雪衣的了渊同样看着几乎占据了整个虚空的死阵，目露悲悯：“佛乐……不会同意的……”
玄陀低低一笑：“了渊，你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镜吾看着两位好友，忽然豁然道：“枉你们还是修行者，大道无形，自有因果，与其将来后悔，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择，别忘了，他可是那个人呢……”
玄陀也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倒是我痴了，那个人……可不是用几根线就能困住的，或许，他能找到解决之法，也未可知……”
了渊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许久，三人不见了踪影，虚空又恢复了死寂，一如那仿佛在数万劫前就已经“死去”的阵法，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