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临终的老人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二期【漂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拆迁的浪潮在全国各地开花，有人欢喜有人愁。

年轻人是欢喜，因为得到了一辈子赚不到的现金和好几套房子。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新规划了，有能力的就开店做生意，没能力有眼力的买房等涨，再不济存银行吃利息也好。

老人的境况就有些不同了。

村里有统一的简易老年安置房，是用来安置70岁以上老人的。这些老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和孩子住在一起。

有些是因为孩子买的房子小，两位老人住不进去了；有些是因为出租房不让老人租住；有些是因为老人和年青人住在一起有隔阂，以前是自建房还能住一起，现在既然村里有老年安置房老人一般都会主动搬来自住。

新建的房子一时半会是拿不到的，从拆迁到最后安置房建成分配至少得四五年，长的十年也有。年青人没事，每年有安置费，他们有的是时间等。老年人就不一样了，活一年少一年，很多老年人是等不到住进新房子就没了。

这些老人，不管年轻时多么能干风光，去世时就如漂泊在外的游子一般，最终也没有等到一个真正的家。

临终的老人

我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很大声地说话，我心里有恐怖，因为我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无知的世界了。

晚上大女儿陪在我身边，我有点迷糊了，我问她，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老年安置房。

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去吗？

不会的，放心吧！

我们原来在池塘边的房子蛮好的，是吧？

是的，蛮好。

那是一间自建的三层楼房，二层住着我的两个宝贝女儿，三层住着我和妻子。一楼有客厅，餐厅，厨房。厨房有个后门，通着后院，后院种满了花花草草。

楼房前面是个池塘，两个女儿都会游泳。妻子在池塘边洗衣服，两个女儿在池里游戏。

楼房背靠着大堤，堤的那边是钱塘江，钱塘江里都是江鲜，味道真美啊！

我以捕鱼为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的妻子很贤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儿也养得白白净净，一个赛一个漂亮。

我根本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我只管去钱塘江里捕我的鱼。

那时的日子真美啊，除了妻子没给我生个儿子。

后来大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小女儿也出嫁了。

我也不以捕鱼为生了，只是偶尔捕一些江鲜回来打打牙祭。

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女儿们却也离得越来越远了。

大女儿和大女婿在城里开了家打字复印店，后来也在城里买了房子，生下孙女后回家的次数也更少了。

孙女在城里上学，需要接送，我妻子就住在了女儿城里的家帮忙照顾小孩。

曾经热热闹闹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喜欢住在城里象鸟笼一样的房子里，我喜欢自由。我还是住在老房子里。

老婆子很快习惯了城里的生活，也不愿意回来了。

我只好一个人过日子。

过年过节的时候两个女儿和老婆子都回来了，她们忙着祭祀，忙着烧银锭元宝，大女儿生了一个女儿，小女儿生了一个儿子。

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饭，老婆子忙着给孙女喂饭，大女儿忙着烧菜端进端出，小女儿在叱责不听话的儿子，小女婿刚办了个厂子，正和大女婿谈论生意上的事。

我似乎成了一个多佘的人。他们每一趟回家都不是为我而来。

慢慢地，我和老婆子也越走越远。别人家是少来夫妻，老来伴。

我这个伴形同虚设，就算偶尔回来，老婆子也不让我近身。

我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了，有时也会出去找小姐，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没有其它办法解决我的寂寞。

我在村里的名声渐渐不好了，大伙都认为我是一个浪荡子。

我和老婆子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女儿们对我也有些嫌弃。

家里拆迁了，我一人住进了村里安置的老年房。老婆子还是跟着大女儿住在城里。大女儿是入赘的，拆迁款都是她拿的，我问她要20万，她不情不愿给了我18万，她不理解，爸，你年纪大了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房子都没有了，如果再没有钱傍身，你们也不在我身边，我不就一无所有了吗？这些话我只是想想，没说出口。

其它的钱大女儿都购置了房产。真不明白要这么多鸟笼做什么，还不如一间我自己造的房子，可惜被拆掉了。

我在老年房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这里住着的都是老人。

这是村里给70岁以上老人安置的。一楼住着年纪最大的，二楼是中间的，三楼住着最年青的。我刚70出头，住在三楼。这样的楼有10幢，都是附近村落拆迁的老人，都住满了。

我住的这幢楼对面一楼，隔个把月，就死一个人。这两年来，对面一楼的人差不多都没了，曾经的房间里面都停过尸。

我是个胆小的人，晚上不敢一人在楼下走动。

我无聊的时候偶尔也会去赌两把，我还会做牌，我自以为高明，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毕竟年纪大了。

女儿们很少来老年房看我，在她们眼中，我是个自私只顾自己的坏父亲。老婆子更不会来。

我怕别人瞧不起我，我就经常和人吹牛，我说我今天买了一条江鳗吃，明天买了一个猪肘。其实我根本没有买过，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我只做些简单的饭食。

最近我老是觉得腹胀腹痛，有时还恶心。其实我的眼睛也有点发黄了，只是我自己没有发现，别人也不关心我。

中秋节大女儿难得有时间来看我，她说爸，你怎么这么瘦了，人怎么有点发黄。我说我最近老恶心，吃不下东西。

孙女也在，她都没有上前，好像看怪物似地看着我。

经检察才知道，我得了胰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大女儿还瞒着我，其实我早知道了。从他们看我的神色，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老婆子居然也来了，还住到我这里，帮我收拾起来。

每个人看我的神色都变了，大家对我似乎更友好了。

可是我的情况越来越差，我先是整个人变成了黄色，再开始腹腔内积液，我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消瘦下去，最后只剩下皮包骨。

我现在躺在床上，我知道这是晚上了，我最后的一个晚上，我的大女儿躺在我身边陪伴着我。我的身边围绕着我的亲人，我的亲戚朋友们。

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让大女儿从箱子夹层里翻出我的存折来，上面有50万元。那是我所有的积蓄，这里有当初问她拿的18万，还有我平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所有人都以为我花天酒地把钱都花完了，其实我都存着呢，我也只有它们了。

我的大女儿在拿到存折时惊到了，她的眼眶瞬间红了。不用难过，我做了这么多年你们眼中的坏父亲，这些钱终于帮我洗白了，我很开心。我在凌晨2点安然离世。

我看到人们把我抬到棺材盖上，还有些帮忙人在翻箱倒柜给我找件象样的衣服和象样的鞋子带上，我知道他们是白废劲，我根本没有新衣服新鞋子，我自己舍不得买，我的女儿也没给我买过，她们能来看我一眼我就很开心了。

我的丧礼办得非常隆重，大女儿拿出20万来给我办丧事。

丧礼上，我大女儿泣不成声，她说我爸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住进新房子里。

但其实，我最想念的还是那幢池塘边的房子，我们一家人幸福快乐地住在一起，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