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富贵花
细数烟花巷内的风尘女子,第一个想到的是斯嘉丽眼里的贝尔。红头发从一顶超级时尚的帽子里不安分地翘出来,又张扬又市侩,惹得斯嘉丽满脸的不屑和羡慕。贝尔的事迹不多,但无论是捐赠金币还是义救3k党都可圈可点,所以即便年老色衰,也会有白瑞德这样的男人依靠。但在男主心中,怜赏大于爱慕,所以他们友情大于爱情,注定是缘起又缘灭。
中国历史上有名有姓的风尘女子也很多,梁红玉红拂女哪怕是苏学士的朝云,都是飒飒英姿,女中豪杰。美丽的外表她们有,有趣的灵魂也不可或缺。朝云的那一句“学士满腹的不合时宜”,哪里看得出一丝怯意,故而引得大腹便便的东坡哈哈大笑。这大笑的背后,是赞赏,是欣慰。邹忌大人明明告诉我们“吾妾之美我者,怕我也。”
可见妾与妾还是不同的。
这些女子在书房内可红袖添香煮诗烹茶,红尘外亦能执鞭坠镫陪君纵横江湖。
可江桃花是个例外。父母仙逝又无兄弟姊妹,她就如同墙角的那枝寒梅,以自己泠泠的香气吸引路人驻足。家徒四墙,院徒桃花,风兮,雪兮,终而沦落风尘,卖身以为生计。
进了这个圈子,接的第一个客人是个书生气的商人。
是夜逢春,漫天爽着小雨。雨簇桃花,潇潇洒洒,播一庭清香。宋孝慈进来,收了油伞,撂了行囊,缓缓转首,见半掩在纱帐中的母亲,婉婉约约,一双秋瞳,两黛春山。惊了脸,心里叹了好一阵。
母亲见旅客两道箭眉,一身英气,且行止温文尔雅,心中落下许多安慰。便到灶上给他温了酒,又去院中剪了一辔雨下新韭,置两碟小菜又擀了面条,并格外卧了两个鸡子儿。端到桌上,说:“趁热”……说罢,便退到一旁替他烘烤半旧的湿衫。
道路坎坷,人世艰辛。宋孝慈稳稳地坐了;呷温酒,听雨声,品热面,觉得不似家中,胜似家中,便湿了眼。
“怎么干这个……”宋孝慈蔼声地问。
母亲说:“命呗。”
“怕么?”
母亲听了,心里烫烫的,不觉落了泪。
宋孝慈起身拉着母亲的手,坐在一起。
雨下得很精道,齐刷刷,松一阵,紧一阵,落到草房上,扑籁——扑籁,闷闷的,压得心里好沉。
宋孝慈在母亲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因囊中羞涩,心里实在盛不下母亲一片温情,便硬了硬心,找个借口,走了。
他走后十个月,一个先天残疾的小孩出生。
生活比造化还会弄人,远方未临之前更多的是苟且。宋孝慈再次出现仍旧是那身打扮,袍子沾染了些许风霜,第一件事就是修缮房子,孩子唤他舅舅。
桃花依旧要做娼妓,很难堪的吃软饭的情节在阿城笔下有几许温情,但这层面纱背后,却是比墨还黑还浓重的悲凉。
母亲每每从圈儿里回来,舅舅总要给母亲做一碗热面,并卧上两个鸡子儿。再到灶上给母亲烧了洗脚水,候着。
吃罢了,洗罢了,母亲便倒在炕上死死地睡。舅舅悄悄地拉着江老先生,锁了院门,到松花江边去。
江天很阔。宋孝慈坐在江坝上,燃了一支烟,顺着眼,看着稳稳东逝的江水,瞅着江面上的千舟万揖,辛日无语。
宋孝慈第二次离开。书中描写分离,不是执手相看泪眼,火车的汽笛声和排汽声从那上面挤出来。宋孝慈说:“咱们照个相吧。有照相的。”母亲说:“不的啦,我的面孔很熟,旁人知道你同我会影,就容易错怪了你。”
最后还是照了。站到一起,母亲拽拽了他的衣襟儿,悄悄声,说:“孝慈哥,你雄着点……你走后,我拿出来看看,心里就踏实。”
再次归来,桃花已成一抔黄土。
“宝儿,你妈临终前,留下什么话了么?”
“妈给我留了你的地址,告诉我:不到饿死,不去找你。”
宋孝慈听了,泪水止不住,就任着蜿蜒下去……读到此,心里百感交集……后面是那个瘸孩子江老先生君子固贫的桥段,他不是韦爵爷,他母亲也不是韦春花。
花与花也是不同的。正如此诗: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江桃花,她的身份是良娼。
不是人间富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