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一姐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晚霞羞怯地将小县城氤氲成浅色。
杨姐的破锣嗓子响了:走咯,摆地摊去。
话音刚落,一脸黝黑的杨姐挎上包,熟练地蹬上小四轮,拉下小四轮的刹车,载着小四轮出了小区。
杨姐的小四轮是个小型的杂货铺,上下两层。上层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薄的厚的长的短的袜子,但更多的是短裤内衣防晒衣,男人的女人的都有。下层放孩子的玩具,琳琅满目,像杨姐勤劳致富的绚烂希望。
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路面,余温还没散去,阵阵热浪迎面而来。杨姐骑着小四轮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流车海里,额头开始冒汗,背上被汗水浸湿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她顾不上去擦也顾不上歇一歇,她得骑车赶去两里之外的人民广场摆摊。每到晚上,人民广场人流最多,她的小摊生意也就好。
听刘青说,杨姐摆地摊已多年,前些年和城管斗智斗勇,是个钉子户。疫情开放后,摆地摊不用东躲西藏,她成了摆地摊的先进积极分子。不仅自己摆,还古道热肠地怂恿平时没事就摆龙门阵打麻将跳广场舞的左邻右舍也去摆,甚至还怂恿我这个才几面之交的人也去摆。
我脸皮薄又不善言辞,不肯去。
杨姐上下打量着我,摇着头唏嘘着,你年纪轻轻就图着好吃懒做了。
这才见几面就说我好逸恶劳,比我妈管的还宽,再说,摆地摊风吹雨打日晒的也赚不了几个钱。这话我说不出口,但我不服气。
我盯着杨姐的脸,气息不足道,碰见熟人怎么办?
别人是买东西,又不是看你。再说,你一已婚妇女有什么好看的?杨姐对我的自以为是很是不解。
合着我这个已婚妇女还不如你小四轮上的东西,看都没人看一眼。我有些受伤地说。
年纪轻轻的闲着反正就是浪费,靠自己劳动挣钱不丢脸。杨姐说这话时,脸上的褶子都带着惋惜。
本来就是些小敲小打的买卖,我们去了,抢了你的生意,你要喝西北风。我不想被她说成游手好闲之人,呛她。
啧啧啧,杨姐爽朗一笑,自信道,只要你有这个能耐。
说得她自己好像很有能耐。
2
杨姐的地摊生意是这条街最好的,刘青跟我说。
我不信,她的大嗓门倒是能唬人。
刘青纠正着我的偏见,人不可貌相,她可是地摊一姐。
摆地摊还有一姐,她是C位出摊?四十岁左右的杨姐除了一口白牙,待人真诚,其他的我看不出任何一姐的风范。穿着朴素,风吹日晒的脸可以跟黑炭相媲美了,粗糙的双手,走起路来还外八,四十几的人看起来有五十几了,放在人群里,可以视而不见忽略不计。
刘青看出我的疑惑,别不信,我给你讲讲一姐的地摊发展史。
一年前,杨姐大宝要上初中了,她担心孩子不学好,和男人商量了一下,放弃外面工作,回家陪伴,带着一双儿女进了城。
杨姐的想法很简单,带孩子进城上学,孩子不仅会有更好的学习环境,自己也可以找份临时工来做。
但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杨姐在外打工的踩电车技术在小县城无用武之地。杨姐找了家快餐店,但快餐店起早贪黑无法周全孩子。她去超市应聘当导购员,别人一看她身份证上的年纪就摇头。
干点什么好呢?杨姐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房东看她愁眉苦脸的,揶揄她,有男人养家,你急什么?一日三餐把孩子服侍好就行。
杨姐听了这话,一本正经道,我有手有脚地找点事做不无聊,花自己的钱也安心。
我看大街上好多年纪轻轻的没工作,整天闲逛不无聊。
别人是别人,我坐不住。杨姐说。她生活在农村,懂事后基本没闲过,活路好像永远做不完,扯猪草,砍柴,插秧,晒场……也养成了她勤劳的好习惯。
房东看她真急了,揉着眉心,来了一句碎口,万一找不到事做,大不了去摆地摊呗。
杨姐的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时间自由,而且顾全孩子。
但杨姐从没摆过地摊,心里七上八下的。
摆地摊?不是诓人吧?她忐忑地问。
她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妇女,一直认为摆地摊就是卖便宜货和假货,像水稻田里的稗草鱼目混珠。这要是被抓住了,够她喝一壶的。
房东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轻笑道,不违背良心,不做缺德事,诚实守信就好。
房东说这话她爱听。
那我卖什么?她又问。此刻,她觉得房东像盏灯照明了她前行的路。她则像个好学的学生,急切地想要准确答案。
卖什么?房东摇摇头,这个得看你自己。你有钱,租门面更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杨姐考虑了一天一夜,和男人商量了一下,又去偷偷观摩了一天路边各色摆摊,决定买辆小四轮卖儿童玩具兼日用杂货。
3
杨姐的表妹刚好是沿海一内衣内裤制衣厂主管,她联系上表妹,表妹为她提供了优质充足的货源,还是厂家直销那种。
东西准备齐全后,杨姐推着小四轮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第一次出摊了。地址她也选好了,在菜市场入口处,那里人多。
杨姐刚把小四轮停下来,一个穿城管制服的马上过来,严厉地说,哎哎,你怎么能停在这儿呢?把路都堵了,别人怎么走?边说还边推她的小四轮手把。
杨姐众目睽睽之下被城管说得有点挂不住脸,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她面红耳赤地要解释,但城管根本不听她的,催促道,赶紧走,哪儿来哪儿去,再不走,东西没收了啊。
杨姐感觉无数眼神利剑般射向她,她的脸红得发烫,抖着嘴唇,推着小四轮从人缝里灰头土脸地走了。
她把车推到桥边,河里水清清,映照着蓝天白云,路上行人匆匆,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的心里受挫极大,她没想到,第一天摆摊就狼狈如此。
房东说,菜场门口能去么?你傻啊。这摆地摊可是门学问,你得多观察。
有了房东的指点,后来的事也就顺利了,经过十天半月的摸爬滚打,杨姐总结出了系列地摊经验。在这个小县城,她知道什么东西好卖,哪里进货便宜,哪家东西质量过硬,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早晨是公园门口摆摊位置好,中午是超市旁,晚上是广场。
再后来,杨姐摸透了城管的脾性。比如,哪个城管上班来喜欢先去哪再去哪,哪个城管好脾气,哪个城管六亲不认,一一摸透后,杨姐就和他们玩狡兔三窟。
就是偶尔马失前蹄被城管人赃俱获,杨姐从不嘴硬,该认错就认错该罚就罚,当然,认罚都是象征性的。有时候她就哭哭啼啼的大打感情牌,整个城管队都知道她一中年妇女摆摊不容易,队员们有时候就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了。城管队长还亲自介绍手工活给她。
有对员揶揄说,姐,我们队长都想着法子帮你,我们有时候看见你还得绕着走,这条街上,你是老大,叫你一姐得了。
杨姐一点也不扭捏,欣然接受。
4
杨姐骑着车快到人民广场时,广场边的四周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摊。吃的,玩的,用的,目不暇接,杂而不乱。广场上的霓虹灯和晚霞交相辉映,五颜六色的灯光把广场装饰多姿多彩。
工作了一天的人们,携家带口地出来放松了。广场更像游乐场,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空气处处弥漫着热烈。
杨姐骑着车,目不斜视,嘴里不停地喊,让让,别碰着了,靠右一点,对对……
摊位也有讲究的。人越多越好,人多财旺嘛。还有,得看左右各有什么摊。
到了广场进口,因为人多,杨姐不得不下车推着车走。她环顾了一眼,有人看见她来了,朝她招手,姐,姐,这儿呢。
是昨天和她一起摆摊的玉茹姑娘,卖耳环及各种小装饰品。
杨姐松了口气。今天安顿孩子耽误了时间来晚了一步,幸好有玉茹姑娘帮她占了个位置。看来,两人以后得继续巩固友谊。
杨姐的小四轮不偏不倚地插进摊位,她拉下刹车,吁了口气,从包里迅速抽出几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把脸,垃圾桶在广场进出口,她把纸巾揉成团丢进一个塑料袋子。脸上没有那种湿漉漉蔫巴巴的感觉了,她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水,一仰头,水咕咕地就下了肚,从上而下的凉意驱散了她身体和心火的燥热。
谢谢你,杨姐对玉茹姑娘说。
嗨,玉茹露出两个小小酒窝,我得先谢谢你。
谢我什么?
姑娘没说话,指了指杨姐的摊位。
杨姐回头,有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正在挑选冰袖。
买冰袖啊?杨姐露出浅笑,从冰袖堆里抽出一黑一白一蓝一灰四双冰袖,你要哪种?喜欢什么颜色?
女孩拿着白色冰袖在胳膊上不断比试,似漫不经心地问,冰袖怎么卖?冰袖好像不冰啊。
杨姐一点也不恼,仍然笑呵呵的,冰袖价格各异,看你需要哪种?冰袖的主要作用是防晒,本身并没有降温的作用,但是能够将凉爽的温度保持比较长,加上面料中空纤维流动,将冷感功能激活,纤维中的冷空气激活后,独特的中空结构控制水分蒸发,就能更快地达到降温的目的。尤其是将冰袖放置于空调房一段时间再使用,就会十分凉爽,能更快地达到降温的目的。
女孩听得瞠目结舌,她不过是想借几句话来压压价而已,不想,这个貌不惊人的妇女却用专业让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旁边的玉茹却是见怪不怪了。杨姐说过,摆地摊是门学问,得用心去做,做好了就能赚钱。
这双冰袖多少钱?姑娘换了双冰袖问。
二十,杨姐看了一眼标识道。
能不能少点?女孩看着冰袖上的贵人蕉标识问,她听朋友说,这一款冰袖防晒效果好。
杨姐的从冰袖堆里又拿出同样标识的冰袖,卷起来放在手心,然后在手里一捏一松,冰袖的质量你也看到了,我也没有坐地起价,而且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不能少了。
女孩闻言,有点犹豫,她刚才已经货比三家,同样的东西,杨姐这一家确实最便宜。
女孩将几双冰袖放在面前不断比较,少点少点嘛。她开始拖着尾音撒娇道。
杨姐看着女孩娇憨模样,心里莫名柔软。
哎呀,妹子,不能少了,好东西不差这几块。这条街谁不知我一姐的东西最好?
杨姐说完这话,拿着冰袖,双手一搓一拉一捏一放,道,你看看这质量,这成色,如假包换。
女孩倒是毫不怀疑,认真道,东西确实不错。
做买卖的最爱听就是自己的东西得到别人的肯定,杨姐听到陌生女孩的褒奖,脸上笑成了一朵三月桃花。
算了,算了,少两块。杨姐手一挥,装作无奈的样子,不能再少了啊,再少我就亏了啦。需不需换其他颜色?
女孩摇头。
姑娘皮肤反正白,随便戴什么颜色都好看。杨姐由衷赞叹。
两人愉快地达成了协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杨姐的两排大白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妹子还需要什么不?我这里还有其他东西,对了对了,旁边有耳环需要不?不要啊,好吧。下次如果需要记得来找姐啊,带上你的小姐妹一起来,还是这个优惠价。杨姐说。
女孩欢天喜地拿着冰袖就往胳膊上套,她并不差这两块钱,她只是想体验讨价还价后的快感。
她戴上冰袖,不知道是这卖冰袖的人嘴甜会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感觉冰袖戴在手上凉凉的,滑滑的。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自女孩开了今晚的第一单后,杨姐的摊位前就不断有人前来询问,买卖,杨姐忙得不亦乐乎,嘴巴都没合拢过。
十点后,喧闹了一天的广场,人影越来越稀疏。十一点,杨姐迎着清风骑着一地皎洁的月色回家了,路灯将一人一车的影子拉得老长,星星眨着眼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