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无量悲欣
文/陆长君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锁麟囊》
这篇文章本应叫《无极》,后来惊看到雪小禅笔下“无量悲欣”四字,才知自己认知的浅薄和好高骛远,于是果断改了。
最近特别迷恋雪小禅,觉得她的文字真不愧那个“禅”字,初读她的文字时只觉得遍地是骄矜,读着读着半本书过去之后才突然有种胸有云天的清阔之感,这时再反过去看自己的文字,才发现骄矜的是自己,肤浅的是自己。伟大的作家就是能让你在读文字的时候切肤的感觉到升华,升华到你恨不得立刻推翻从前写过的一切重新来过,升华到你恨不得把她所有的文字都记在心里。雪小禅便是这样,她笔下的一草一木,一叶一树,枯木、三角梅、富贵竹、普洱、守着老茶树的茶人、深居长巷的老伶人,无论是在自然间生长的如何平凡的生命,在她笔下都生出了一股禅性,回归了本源。生活中的一切琐事,抿了一口白瓷盏中的清茶、冬季成簇的茱萸、粗布短衣的居家大姐、街头叫卖吆喝的卖货郎,都像是一个宜喜宜嗔的才子佳人,目光在字里行间流转时,仿佛有一窗突然在眼前大敞开,窗外青翠满山,瀼溪淙淙,秋叶知意,蓑舟渡雪,仿佛整个人世都凝在了眼前缓缓流淌,又像是无数个碎星子辰,散落在生命的银河中。爱上了雪小禅,自然而然就会喜欢上佛家的智慧。耳朵里塞着的耳机单曲循环着《大悲咒》,面前摊开一本《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无极和入世两相矛盾又内在契合的魅力在心中漫开,阳光从窗外洒进,将面前的字字句句镀上了佛光,一瞬间只觉生命本应停在此处,听无量之音,读无量之字,怀无量之情,看无量之事,无量悲欣,即是俗世的佛源之根。
于是捕捉到了心中的一丝冲动,怀着一颗无比虔诚的心买下一本手抄本心经,心中已是门户大开了,耳中唱到:室那室那,阿罗嘇佛罗舍利。闭上眼睛跟着默念几句,仿佛真切看到了那般若异世。
【随笔】无量悲欣我素来就喜寺庙,是出于一种虔诚的喜欢,这种情感很奇怪,带着一丝对神圣的畏,却忍不住走近探寻。檀香的味道让这世间广阔不少,神明历目的样子让人由衷而心甘情愿跪伏下去,双手合十,只觉自己从未有过的干净。无量悲欣,辗转于无量的悲与欣之间,如何不生出一丝肝胆气来?弘一法师在泉州圆寂的前,写下“悲欣交集”四字,字字骨力,飘然于书法之外,似天然而生。参悟佛法一生的大师别世之前所念也是人间事,可他看的高看得远,既像副瞰于顶,又似由尘瞻,上天入地,肆意游转,可那是对佛法最入骨的彻悟,所以法师圆寂之后,故居从不惹虫,他净了自己,更净了后人,净了一方土地。
念子一世,萨婆萨哆,止于悲欣,终于玉骨。
我曾因爱生痴,因痴生了了无,因了无便以为无所可系,惟愿遁入空门,如今想来,却是对佛法的亵渎,也终于懂得那些老禅师为何不予涕泪千行的男女剃度。
无量悲欣,佛门本是入这无量之门,而不是逃这悲苦之途,不历悲欣,怎能无量?
于是想象着自己一身麻制衣裙,脚踩草绳编的鞋,沿一条无人寻经之路,万籁俱寂,尽是翠木沧林,远山之巅传来钟声阵阵,似神诏空灵,而佛就在山顶,待我皈依。
血骨一身,涉重云历千山,爱洛阳的牡丹,爱春夜的烟火,爱辉煌壮丽的古楼,爱喧嚣炽热的集市,爱了尘世的灿烂,舔舐了自己的寂寞,如今想来倒真不如纵步深山,垦荒,开田,种三角梅,为枯木垂泪,取一支野生茱萸插瓶,研一方老磨,写一帖老字,守在一棵老茶树下,让悲欣也温润起来,带着手心的温度,让光阴在呼吸中缓缓流走,让寂然的睡梦融进苍茫的深山中。
渐渐地,生命就润进了三角梅、茱萸、枯木、老茶树中,好日子是用来修行的。
于是临床摆砚,不知不觉就把《心经》又默一遍了。
【随笔】无量悲欣无量悲欣就融在碎片一样的光阴中,读书的孩子眼中开始迷惘,乡下的姑娘为远方的情人落泪了,街角最好吃的那家麻辣烫换了老板之后就失了味道,电视上的小贩在“城市建设书”的背景映衬下颤抖着双手打扫自己的摊位。
无量悲欣,归期无定。
于是忽然间就明白佛家为何要清修了,情生欲,肉生欲,酒生欲,有欲,得之则欣失之则喜,再一晃神就又被卷入了滚滚人世中。
懂得打坐的人曾说,身处无我之境是可以听到仙乐的,想来那并不是什么仙乐,隔壁小夫妻的争吵声,孩子反抗的怒声,姑娘梦中的呓语,还有老去的一切都近在耳旁,或清或淡,或浓或烈,心到了,润物细无声,无量悲欣,人心更宽。
心是生于天地的。
禅坐入定,半凉的普洱依然醇厚,无量悲欣,可性情人食肯为它抵上生死的,梁思成脖子上挂着“反动权威”的牌子,人还是在的,可眼睛却再不肯睁开看一看人世,他得了无量的清净,陷入悲欣的其实是我们。
何不慢下来呢?
无量悲欣,早成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