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痕群友待推专题一阅青馨故事伯乐(初审)收录专题存文库

梧桐之死

2023-12-15  本文已影响0人  佛说1016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梧桐死了,在倒下的树砸上他太阳穴的那一刻,他瞥过清霜惊慌失措的脸,竟有种报复地快感。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我这一生,何其荒唐啊!

梧桐出生于一个叫木村的偏僻小山村,父亲是村里的能人,精于算计又有手艺,在村里的其他孩子都衣不蔽体,为解决温饱问题拼尽全力时,梧桐的童年是在衣食无忧中度过的,这也造就了他单纯率真的个性。当然,这个性在后来的生活中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梧桐过得多么幸福啊!一切都有父亲打理,他上学淘气,勉强维持到小学毕业,就跟着村里的其他孩子去外地打工,因为吃不了苦,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家了。打工,回家,因为家里不指望他赚钱,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就这样晃荡了几年,竟也到了结婚的年龄,梧桐永远记得那天父亲从外村回来时,满脸喜意的脸。刚一跨进大门,他就大声喊:“娃她妈,娃她妈,快出来,我给你说个事!”梧桐和母亲一起迎了出去,父亲一口气喝下母亲递过去的水,兴奋的说:“梧桐的媳妇有着落了!”“哎呀,哪里的娃?咋回事,你赶紧给我们说说!”母亲急切地问,梧桐的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是石堡村的,我今天不是去那里修电器吗?遇到了一户人,家里有三个女孩儿,老大和咱娃年龄差不多,叫清霜,还在上学呢。不过她们家里没钱,快辍学了,我答应供那女娃上学,她毕业了就和梧桐结婚…”

“那能行吗?听着是个攒劲娃娃,要是人家毕业了看不上咱娃咋办呢?”母亲有些担忧。

“那不会,我看着也是个实诚娃娃,肯定能行!”父亲倒是很笃定。

父亲又说了很多关于清霜的事,梧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有些自卑,觉得这样的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人,但心里却住进了一个叫清霜的姑娘,她聪明伶俐又勤快懂事。此后的无数个夜里,梧桐一遍遍在心中念着“清霜”这个名字,一遍遍想象她的样子!

一个月后,梧桐和清霜订了婚,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梧桐第一次见到了清霜,那是一个很秀气的小姑娘,正如父亲说得那样,她落落大方地和他们交谈,说自己的学习,说自己的打算,也说他们的婚姻,梧桐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开满了欢喜的花儿!从今天开始,这个美丽的姑娘便是他的媳妇了!

清霜在县城学习了两年,两年里,梧桐和父亲去看望了她很多次,有时候,梧桐会送去一些钱,大多数时候,梧桐会带去母亲做的馍馍,家里的蔬菜瓜果,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梧桐心里的爱意也渐渐滋生,溢满了心田!

两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清霜毕业那年,他们结婚了!清霜也顺利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梧桐以为,属于他的幸福正要开始,谁知,命运的齿轮也在悄然运行!

婚后,梧桐舍不得离开清霜,就在老家包了几十亩地,种些土豆玉米之类的农作物,他不再怕吃苦了,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清霜那么美好的姑娘,梧桐也想尽自己所能,给她好的生活。清霜工作的小学离家十几公里,清霜工作认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有时候梧桐想她了,就带些地里的蔬果去看她,因为跑得太勤,常常被发小嘲笑。可那时候的梧桐啊,满心满眼都是清霜,在地里干活,看到后园树上的杏子黄黄的挂在枝头,想着这是清霜爱吃的,便也顾不上劳动的疲惫,骑个自行车就送去了!

刚开始,清霜看到他来也是满眼欢喜的,如果梧桐没吃饭,她也会为梧桐做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梧桐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清霜看到他,总会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身走回她的办公室。慢慢地,梧桐也就去得少了!

清霜的工作依然很忙,孩子出生后也一直在老家由梧桐带着,好在还有父母的帮衬。又一年杏儿黄了时,梧桐坐在树下看了好久,他想起他和清霜一起站在这棵树下,清霜吃着杏子时满足的笑容。最终,还是丢下了手里的活儿,摘了一篮杏子。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汗水从梧桐的脸上一滴滴落了下来。干了一早上的农活,他的双腿无力地蹬着自行车,口里干得快要冒烟了!“应该吃过午饭再去的。”他咬了一口杏子,心里想。

终于挨到了小学门口,大概是刚吃过午饭,清霜和几个老师坐在院子里聊天,梧桐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梧桐是自卑的,从很早前,在面对清霜时,他内心的自卑就一点点滋生,他常常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这样的他是配不上清霜的。察觉到清霜的冷淡后,那种浓烈的自卑感几乎将他淹没,就像此刻,看着满院的老师,他怎么也迈不开腿,他害怕面对他们戏谑的眼神,更害怕面对清霜冷漠的样子。

梧桐坐在门口,想等他们午睡时再进去。院子里的老师还在随意的闲谈,声音断断续续地随着夏风传来。

“清霜,你为什么会嫁给梧桐呢?”忽地,梧桐听到有人问,这声音,如锣鼓般赶走了他昏昏欲来的瞌睡,他连忙竖起耳朵听。

“那时候,我家太穷了,他爸供我上完学,我就嫁了…”半晌,他才听见清霜地回答。

“哦,那你是报恩啊,你这么优秀,何必嫁给一个农民呢?再说,梧桐根本配不上你…”

“你就没想过离婚吗?你还年轻,离了也能找到更好的……”

“我也想过,可孩子都两岁了…”

梧桐没听到最后,他推起自行车,拔腿就跑,似乎只要稍微跑得慢点,那声音就会追过来一样。梧桐跑了好久,久到小学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才停了下来,浑身的力气似乎也用光了,他一步一步地挪回家,已是黄昏。孩子在院门前玩土,看见了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孩子,看着那和清霜相似的眉眼,眼泪就流了下来。

清霜啊,在他为她们的未来全力以赴的时候,却一直想着离开。原来,冷漠的背后,是一颗渐行渐远的心。梧桐的心在那一刻被撕成了碎片,是他二十几年人生从未体验过的伤痛!

那以后,梧桐变得沉默了,每天努力地干活,带孩子,他所有的快乐都系在那个小小的孩童身上。“离婚”就像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可他,还是很想她,很想很想,只是他从未再去过清霜工作的学校!

一个周末,清霜回来了。梧桐和孩子都很高兴,他去地里摘了新鲜的果子,蔬菜,做了她最爱吃的菜。吃完饭,他们一起在厨房收拾碗筷,清霜欲言又止了好久,说:“梧桐,咱们离婚吧!”

“啪!”梧桐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块块碎片,如梧桐心里的伤。他沉默地看着清霜,久久没有说话。

“我不同意!”最终,梧桐颤抖着说出自己的答案后,踉跄着走出了家门,夜很黑,黑到梧桐看不清眼前这条走过千万遍的路。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竟走到了那棵杏树下。他一个人坐在树下想了好久好久,他不想离婚。是的,不想。那个一眼千年的女孩儿,早已住在他的心里,就算知道她短暂的爱意已然消散,可他还是不想离婚。不想。

凌晨,梧桐回到家。清霜抱着孩子躺在床上,他合衣躺在清霜身边说:“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行吗?咱能不离婚吗?”清霜没有回答。梧桐也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清霜就走了。梧桐没去送,他只是站在村里的路口,在清霜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后来,父亲去了一趟清霜的学校。父亲是个睿智的老人,他和清霜的问题,大概早已映入他的眼帘。不知道他和清霜说了什么,清霜再也没提离婚的事,可她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梧桐每天干活,带孩子,忙得团团转,心却越来越冷!

渐渐的,便有一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梧桐也听到一些,他想去找清霜问个明白,又怕自己一问,这岌岌可危的婚姻就彻底结束了。婚姻里,最爱的那个人,犹如脖颈套上了绳索,做什么都是畏首畏尾的。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如那掩耳盗铃的人般,掩埋了所有的思绪,一门心思地扑进他的那几十亩地里。有时候,他干活累了,就那样躺在松软的土地上,看飘飘悠悠的云朵,内心一片荒芜!

转眼,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清霜带娃去了她的学校,梧桐的世界就更冷了。偶尔,清霜会在周末带孩子回家,孩子贪玩,总想在家里挖土捉虫。清霜还是不怎么和梧桐交流,不过她也会陪孩子去梧桐的地里,看孩子玩。梧桐忙碌的空隙,一转眼就能看到他们娘俩,他的心里满足极了。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梧桐一个人在家,没完没了地干活,漫长的等待,便是他的日常。梧桐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清霜,地里的蔬果,家里养的小鸡仔,梧桐都会给他们娘俩送去,只不过都是乘着老师们休息的时候。有时候,梧桐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外面黑魆魆的夜空想,会不会时间久了,清霜的眼里也会有了他?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的光阴,那些浓烈的爱意啊,也渐渐消磨成了心中的执念。孩子大了,上了中学,大学,离开了家,梧桐的头上也有了些许的白发。人生一大半的岁月已然走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呢?梧桐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意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或者是他从清霜的眼睛里不仅看到了冷漠还有厌恶的时候?或者是儿子第一次和自己顶嘴时说出“窝囊废”的时候?或者是在父亲生病时向清霜伸手要钱的时候……

或者都不是,只是某一天厌倦了这无望地等待,却又看不到未来的时候。这些年,他被困在一座叫做“清霜”的城里,他挣扎,呐喊,可那座城里空无一人,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人能走得进来。那座城,阴郁又绝望,最可怕的不是那如坠阿鼻地狱的黑暗,而是黑暗笼罩下无边的孤独,那孤独如影随形,让他无处可逃。

在无数个被困住的夜里,梧桐辗转反侧却久久不能入睡时,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在无边的旷野上,四周有阵阵的风呼啸着刮过,可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渐渐地,他越来越害怕天黑,害怕那种被孤独包围地感觉。后来,就爱上了喝酒,一开始,梧桐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觉的,喝完酒,他的世界一片迷蒙,那些朝他挤压过来的黑暗,也不再肆无忌惮地侵蚀他的世界,他好似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便再也没有松开。

再然后,他的酒喝得越来越多,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成了人们口中的酒鬼,也成了清霜母子的耻辱。可那又如何呢?那么多的廉价酒,吞噬了他的理智,却也麻痹了他的疼痛,长年累月地劳作,他的骨骼和四肢已经变形,没有酒精地麻痹,他走路已经都成困难了。不喝酒,他还能怎么办呢?

清霜母子几乎不回家了,听说他们在城里买了房,不过梧桐一次也没有去过。从很久前,梧桐就断了那一点念想,也从自己的心里挖出了那个住了很久的人。那是真的疼啊,闭上眼,他似乎都能看到自己的心在流血,时至今日,那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一刻,他终于只在乎自己了,可惜,酒精中毒的他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梧桐依然去地里干活,只是清醒的时候少,喝醉的时候多。有时候喝得太多了,他就会在地里躺到天黑,然后晃晃悠悠地回家。有时候,他会醉倒在村里的小卖铺里,那店铺的主人会推着车,在乡邻或鄙夷或不屑的眼神里送他回去。可那些,他都不在乎了。这世界,还有谁能像清霜一般伤他呢?只是,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失望却常常在他的梦里浮现。父母亲啊,他终究辜负了他们的殷殷期盼。

春天,梧桐去地里种土豆,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儿时的发小,他在前面拉着车,媳妇在后面推着,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都哈哈大笑起来。梧桐怔怔地站在那里,看了好久,本来,他也只想找个能陪他一起干活,一起说笑的人啊,为什么到最后,却变成这样了呢?

那天,梧桐依然喝了不少酒,可他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一直盘旋:“如果当初离了婚……”离了婚会怎样?梧桐不知道。但或许,他会拥有一个和发小一样的人生,谁知道呢!清霜啊,那些年那些坚定的选择,那些炽热的爱意,终究消弭在了漫长的岁月里,成为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映着梧桐这惨淡的人生。

初冬,地里的庄稼已颗粒归仓,只有来不及砍的玉米秆在寒风里飒飒作响。树上的叶子也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犹如一个个垂暮的老人,苟延残喘般立在那里。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没有雪,阳光很好,却没有暖意,一阵一阵的北风像要钻进人的骨头里般裹挟而来。梧桐又去山上转了转,其实地里已经没有什么活儿了,可梧桐在家里待不住,去地里转转似乎成了每天的惯例。

回来时,梧桐特意绕到小卖铺,喝了一瓶二锅头。喝完,他带着脸上的潮红,蹒跚着走回了家。刚一进门,就看见了清霜,她正站在堂屋里和父亲说话,梧桐没搭理,走回自己的房间,倒头躺在了床上。不久,他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他看见清霜躺在身边,竟有种不可置信的陌生。他们不在一起太久了,久到梧桐都不适应身边有个人了。梧桐没说话,他口渴得厉害,本想喝杯水的,又想起清霜浅眠,便没有再动,却也没有再睡着,一直睁着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霜破天荒地叫住了要出门的他,“梧桐,我有事和你说。”梧桐转过身,来到父亲房里。“梧桐,我想把屋后菜园的那两棵杏树砍了,在那里给娃盖个车棚…”

“杏树?”梧桐猛地抬起头。“菜园那么大,车棚盖那里都行么!”

“那离大路近,下雨下雪时娃开车方便!”

“好,砍了,砍了,过完年暖和了叫几个人很快就盖好了。”父亲很高兴,父亲想他的孙子,想让孙子回家,孙子做什么他都同意。

梧桐沉默了,他想说他舍不得那棵杏树,也想说你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盖车棚也没有用,可看着父亲高兴的样子,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梧桐照例去山上转了转,喝了酒回家。清霜在等他,看他喝了酒,脸色明显地变了。梧桐什么都没说,刚想躺会儿,清霜叫住了他,“我们去把那两棵树砍了吧!”

“那两棵树挺大的,光我们俩不行,过几天我叫几个人再砍。”

“能行,我们两个人呢,慢慢砍,娃明天就把盖车棚的材料运回来了。”

梧桐拗不过清霜,提着斧子去了后园。清霜没干过活儿,她只能在旁边看着。梧桐一斧子一斧子地砍着,喝了酒的胳膊软绵绵的,总使不上劲儿。费了九年二虎之力,终于把一棵树砍断了。可好巧不巧,那棵树的树冠搭在了旁边的树上,梧桐和清霜想尽了办法,都没能拽下来。

“那就只能把另一棵树也砍断,让它们一起倒下来,我们再慢慢收拾。”梧桐本想说,我们休息一会再砍,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想了想,又砍了起来。

“哐—哐—”梧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一下地砍着,他盯着眼前的缺口,快了,快了,终于快砍断了。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惊呼,抬头一看,两棵树以万钧之势向他扑来。梧桐想躲开的,可那树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倒了下来,砸在了他的头上!

梧桐看到清霜慌张的脸,竟然想笑,清霜啊,原来,你是来送我一程的,我这一生,过得荒唐,死得也荒唐啊!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梧桐想:清霜,如果有来生,我们别再遇见了!

梧桐死了,终年五十四岁!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