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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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霞!
阿霞!
阿霞!
我扯着嗓子喊那个在公车站等车的女孩儿,边喊边跑,头发像、高度像、背影像、侧面像,那女孩儿回头,脸不像。
我很是失望地往回走,想着阿霞。
阿霞比我年长三岁,第一次见她,是16年前一个初冬的傍晚,她随着父母,拎着两桶家乡特产茶油在老乡的带路下找到了我家。一双澈透澈透的大眼中透露着难以捕捉的情绪,梳着个又粗又长的大麻花辫儿,两只红红的小手儿死命抓着她妈妈的衣袖,低着头没有声响。
离开时我母亲将织好的、准备给我的毛线手套作为回礼送给了阿霞,要是放在往日,我定是会哭闹一番,然而这次我没有。
之后,阿霞爸爸在我父亲工地上干起了轧钢筋的体力活儿,霞妈在附近工厂的食堂当起了洗碗小工。阿霞则和我上着同一所幼儿园,我中班,她大班。原本8岁的孩子这会儿应该直接上小学,可霞妈说阿霞没读过幼儿园,刚来这边没有什么玩伴儿,于是让她缓缓,晚读一年。
阿霞是个懂事话少的人,平日里也不同其他小伙伴耍儿,爱跟着我。
中学那会儿,学校组织秋游,去附近爬山,得知消息的我兴冲冲跑去阿霞家同她商量,脑海中设想着美好的出游计划。
爬山,我是绝对不会去的。阿霞听了我的来意后,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地说。
她的回答令我很是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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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次在饭桌上,阿霞父亲一老乡说起了一件事儿:
阿霞有个弟弟,小她2岁,很粘她。7岁那年她自己做主带着5岁的弟弟上山,家里住在山区,条件艰苦,穿的都是自家大人纳的鞋子,做的衣服。
5月,大地已经恣意出片片绿意,昨夜的春雨气息飘荡在整个山野。清晨上山露水格外浓重,弟弟是在看到长山坡边上的几颗小蘑菇,伸长手去撩的时候,湿漉漉的布鞋踩在了青苔上,只听见他拼命喊着“姐姐,姐姐”,便一路滚下山去。由于山区距离县城有长达3个半小时的三轮车车程,送到县城卫生院因内出血严重,抢救无效。
阿霞出于弟弟的百般恳求才答应带他去后山,采点野菜、割点草,哪知道会意外发生,当时整个人就懵了。
在卫生院门口,迟迟赶来的奶奶得知消息后一手拎起呆坐在石阶上的阿霞,狠狠地说“你个倒霉鬼,就属你最调皮,好好地带阿弟去后山干什么,他还那么小,你个倒霉鬼啊,我们到底欠了你几辈子你要这样”。
爷爷站在一边,没有帮着说话,反而是一次次用他黝黑、厚实的大手重重拍在一个7岁女孩的肩上,一边一手掩泪,一边说着“你好糊涂,阿弟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你个挨千刀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阿弟就这么走了,都是你,都是你啊”。
霞妈见状赶紧过来掩护,一把将阿霞搂在怀里,阿弟是她生的,阿霞是她的贴心小棉袄,手心手背都是肉,俩孩子她疼爱都来不及。阿霞一直乖巧,她知道阿霞不是调皮没有分寸的孩子,她知道,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在平常,她甚至给她的疼爱要多于阿弟,“不是你的错,爷爷奶奶他们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爸爸妈妈不怪你,霞儿,妈妈在呢,奥,没事儿,妈妈在呢”。
阿霞就这样木木地躲进了妈妈的怀里,流着哗哗的眼泪,却没发出一丝哭声,她在忍着,她的心在痛着。
在那个重男轻女根深蒂固的小山村,女子是绝对的弱势群体,男尊女卑的思维并未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而从封建思想中解脱出来。平日里奶奶就会把好吃的都藏起来留给弟弟,爷爷总是让弟弟坐在他的肩坎儿上到菜地里转悠,种菜、浇水拣点轻松的活儿给他。弟弟粘阿霞,好吃的都会分给她吃,她干活时弟弟总会在一旁偷偷帮忙打下手,姐弟俩的感情一直不错。
然而弟弟的离开给这个家带来了巨大的变化,确切的应该是给阿霞带来了很大的折磨。奶奶开始成天有意无意抱怨阿霞是个倒霉鬼,爷爷动不动就是对她打骂,只有霞爸霞妈看在眼里护在手里疼在心里。
这一年中阿霞的性情大变,她变得不爱说话、面无表情、时常一个人傻傻站着,吃不下、夜难寐,眼神总是飘飘忽忽,如同游魂一般。
一次,霞爸在亲友聚餐时听一外地打工回来的亲友说外面打工可以赚到不少钱,大城市热闹、朋友多、环境好,于是毅然决定带上霞妈和阿霞出了大山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也才有了我和阿霞的第一次见面。
15岁的我已经能够明白阿霞老乡说的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深深体会到阿霞在这中间所经历的煎熬与折磨,也明白了她眼神中透露的情绪。我放下筷子,跑到阿霞家,见到她,我没有出声,只是上前一把抱住她,静静的,抱着她。
又过了几年,我到了外地求学,中间回来一趟得知阿霞已经同父母离开了这个城市,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她的小灵通号码,那会儿我还没有手机,唯一能联系到阿霞的途径就是通过学校的投币电话机给她捎去几句问候,互换彼此近况。
再后来,我攒钱买了手机,可那个小灵通号码就没有再打通过。
阿霞,老家在一个叫大同的地方,第一次知道大同这个词是阿霞告诉我的,第二次是在语文课本上: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塞北山巅飞雪纯白的她,会不会眷恋江南的花,耳机里飘出的一句歌词如同我挂念阿霞的心情写照。
出生在塞北大同的她,会不会眷恋江南水乡的我而折返来寻我,我不知。
如今的大同市是否有变成古词里写到那般,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同社会,我不知。
阿霞,其实是霞妈抱来的一个孩子,我知,阿霞不知。
想带着她南下,感受四季的变化,看着窗前的花,静静发芽,长成了牵挂~城市华灯初上,我塞紧耳塞,哼起这歌,往回走在冷风中。
作者:北岛南城的向日葵
听见等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