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章（十三）

我其实一直是个爱写日记的人。

当我对照着日记，回忆和修复记忆细节的时候，可以明显地看到自己一段时间的变化。

抑郁症的因，大概就是那时种下的。

在日记里，我后悔了很久。

比如，没能在奶奶的最后一个月多陪陪她。当时只想等生活走上正轨再去，只觉得她会一直等在那里。从癌症确诊，到离世，不到两年。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身体很好，不常去医院，不常吃药，只是偶尔感冒发烧，和一些常见老人病。相对的，爷爷在我记事以来，速效救心丸从未断过；外公之前身体不错，这两年也频频去医院，吃药、打针、挂水，上次还确诊了皮肤癌；外婆更是夸张，三高人群、心脏也不好，19年之前一次心梗都救回来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也想不明白，生离死别，第一次就是跟我最亲的人（小时候爷爷奶奶带大，上学才去爸妈身边，跟父母关系不好）。

比如，后悔最后一次见她，还骗她会好，可我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却无可奈何。我真是不知道我爸怎么说得出来“善意的谎言”这种话的，这是所谓的成年人的默契吗？如果我生病，我绝对不要被隐瞒，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怎么了。回忆她微烫的手和充满希冀的笑容，内疚、羞耻，在我的内心不断发酵。

比如，在她的弥留之际，没敢叫她，也许叫她一声，她就愿意回头了呢。她临终会不会想：孙女怎么还没来呢？自己要熬不住了......

比如，最后送别遗体的时候，也没敢提出帮她净面，生怕别人说我出头，那种异样的目光。“人家亲儿子都没说什么，要你个孙女多嘴”之类的。

在我的感知里，我们这里似乎没有这种亲子关系，正常的亲近都显得过度。我爸常跟我说，养孩子就是要养老的。所以，只要做完养老的事情，就可以了，感情什么的都是多余的。

我此前觉得这十分正常，毕竟生于斯、长于斯，人在环境中最难辨别，所有人都是一个表现。

直到我出去读书，见识到了天南海北的人。

印象最深的是我一个来自很北方的朋友，她的家族观念很重，亲人们住得近，言语中常会有很多家长里短的抱怨，细碎的关怀，流露出十分亲近的意味。她的话语中也会透露出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亲族称呼。而在我们这里，人口少、住得远、不常来往，自然而然就断代了。

不过也不全是。

我妈妈那边有六个孩子，子女之间来往较多。她很关心父母，这两年在我们家隔壁买了房子让外公外婆住进去，还时常去吃个饭什么的。

也许，是父系这边的亲情畸形吧。

我爸被这样教导，我也被我爸影响。

未来，我不知道，也不敢想，我似乎没有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