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霍: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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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嫖姚校尉来了——”
赵破奴不情不愿地随军列队,立正站好,和众兵士一起安静地接受着嫖姚校尉的审视。
虽是初春,大漠依旧冰冷刺骨,丝丝寒气渗入骨髓,搅得他浑身战栗。脖子缩了缩,一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一边哈着热乎乎的白气,似乎这样就暖和了些。
他早有耳闻,嫖姚校尉原来是陛下的侍中,还是大将军的外甥,如此富贵之人,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居然来这苦寒之地,还要选壮士行军打仗,真是不可思议。
如此想着,心下忽涌上万分好奇,便微微仰起头——那人分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却凛冽如寒风,好似大漠春风,带着阵阵肃杀之气。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稍稍平复心绪,复又抬头,瞧着他那瘦小的身板,不由得摇了摇头,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又缩了缩脑袋,微阖眼帘,静静地等待着嫖姚校尉挑选壮士,等待着这一仗早日打完,等待着班师回家,和妻子一起过几天安定日子。
他出神地想着,思绪和入漫天春风中,飘向远方。待他察觉,嫖姚校尉已来到他的面前。这回他看得真真切切——容颜英俊,剑眉星目,冷若冰霜,凛若霜雪。他暗叹一声,低下头不发一言。
“你是哪里人?”校尉问道,声音低沉无波,叫人辨不出喜怒。
他只好含糊答道:“北方人。”
“你是匈奴人?”校尉又问道。此话问出,想必是听出了他的口音。他自小流浪于匈奴境内,虽习得一口不错的汉语,却难免夹着些匈奴口音。待他好不容易安居朔方郡,准备向当地乡亲们好好请教一番汉语,偏又赶上汉匈大战,他不得不告别妻子,再度重返大漠。
他暗叹自己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校尉,小的祖辈都是汉人。”
他犹记得当初入军登记时军官的放声大笑:“你小子可真会说笑。”他仍记得队里几个旧匈奴主子嘲笑道:“你不是逃回去的汉人么?怎么,祖辈都不认你?”他夹在其中,左右尴尬,两方排斥,四处碰壁。
幸好他早已习惯。
但他预想中的笑声并未传来,反而是一声坚定有力的“嗯”字直击心底。嫖姚校尉依然平淡无波地继续说道:“母语说得不错……跟在我左右,随我出征。”
他愣住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嫖姚校尉选好精兵,翻身上马,立时变得杀气腾腾,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即将带他们劈出一个崭新的局面:“壮士们,今天,我要出奇兵。你们敢不敢跟我去!”
“敢!”骑士们热血沸腾,纷纷跟随眼前这个年轻的校尉策马扬鞭,奔向大漠,纵横驰骋数百里,身后扬起滚滚尘沙。
月黑大漠旷,夜寂风无声。天边忽然泛起点点火光,上下浮动,来回漂移,倏忽不定,好似鬼怪举着火把,等候在这漫长无边的黑夜尽头。
一骑士问道:“这是哪里?”黑夜罩住了他恐惧的面孔,却没有盖住他害怕的声音。
赵破奴小声嘀咕道:“莫非那是匈奴的营地……”话音未落便收到了一记凌厉的余光,吓得他再不敢多话。
嫖姚校尉拔剑挽花,剑声破空而来,似流星划开沉沉夜幕,锋利无比。“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们只管跟着我冲下去,见敌就杀!记住,不可追敌太远!”
“杀——”
话音未落,他长剑一指,挥鞭策马,率先冲向远处重重鬼火。冷冽的春风刮过,掀起他赤红的战袍,愈发显得英姿飒爽,锐不可当。众骑士受到鼓舞,亦同校尉一起杀向鬼火。
及天边鱼肚发白,八百壮士宛若神兵,突然降临在天际。睡梦中的匈奴人醒时已晚,还未提刀上马便被斩于马下,血溅白帐。霎时,军营内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汉军高举火把,犹如地狱而来的使者,缴杀于各大营帐之间。
嫖姚校尉扫视一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那顶巨大帐篷边,微勾唇角,自信不疑,成竹在胸。
“杀!”
战马长嘶,利剑长鸣。壮士们大喊着,跟着嫖姚校尉冲向大帐。仿若神兵天降,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相国当户及众匈奴人见状,双腿猛地一软,再顾不得刀鞋等身外之物,火速抢马上鞍,四散逃亡。
大父行籍若侯产跨马怒吼道:“呔,无知小儿,让你尝尝爷爷的厉害!看刀!”说着,持刀砍来。
“放肆!”赵破奴大喝一声,挥刀相迎,二人撕杀一处,难解难分。嫖姚校尉横剑立马,面若寒霜,只听他冷哼一声,拔剑长向:“冲!活捉单于!”
骑士们血脉喷张,兴奋地扑向匈奴逃兵,追亡逐北。籍若侯产无力阻拦,只得擒贼先擒王,刀锋直逼嫖姚校尉。
赵破奴见状不妙,急忙拨马回救。“小子,吃我一刀!”籍若侯产哈哈大笑,就要得手,熟料嫖姚校尉趁他放肆靠近的当口,出其不意,一剑刺中腹部,顿时鲜血如注。而他自己的刀只是堪堪掠过对方的头盔,砍落些许征尘。
他又惊又怒,欲举刀再砍,嫖姚校尉立刻抽出剑来,剧痛令籍若侯产行动一滞,这便错过了最佳时机。赵破奴将他一把摔在马下,嫖姚校尉催马上前,一举割下首级。
季父罗姑比见状,双目眦红,仰天长啸:“啊——产,你死的好惨!待我宰了这俩娃娃为你报仇雪恨!”
话音刚落,他便拔刀冲来。赵破奴一夹马腹,迎刀而上。罗姑比刀法已练得炉火纯青,而赵破奴则全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才不至落败。两人大战数百回合后,赵破奴便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罗姑比冷冷一笑,虚晃一刀,趁赵破奴愣神之际将其击落马下。
彼时恰逢嫖姚校尉和众骑士击杀了匈奴相国和当户,拨转马头,赶回营地。嫖姚校尉见赵破奴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罗姑比致命的刀锋,双目微眯,疾驰数里,使剑挑开罗姑比。
罗姑比眼眶发红,目眦尽裂:“小子,还产命来!”二人交战一处。只见嫖姚校尉身似票鹞,矫健敏捷,刚劲迅疾;飚勇纷纭,电击雷震,难知如阴。罗姑比不由得惊叹万分,只得一心一意扑到对战当中,熟料稍不留意战马受惊,将他摔到地面,呼啸而去。
众骑士一拥而上,生捕了罗姑比。躺在血草上的赵破奴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凝视着救他一命的马上少年。只见嫖姚校尉的双眸璀璨无比,好似天边晓星。摇摆的火光映得他俊酷的面容忽明忽暗,好似星光闪烁,更让人难以察觉此刻他隐隐噙着的那抹意气风发的笑意。
安顿好部队休整,清点首虏等诸多事宜后,嫖姚校尉打马而来。初日的金光如战袍披在少年的身上,使他更加威风凛凛,勃勃焕发。少年将军从天边而来,朝他走来,他这才发现他也在注视着他。金光装饰了他的战甲,而他点亮了他的梦。
“你的武功可圈可点,”少年将军不吝赞赏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赵破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回道:“回校尉,小的自幼漂泊于匈奴之地,只是逃回家乡时偷学了几招罢了。”
少年将军微微颔首:“好!此次回朝,我就禀明陛下,让你做我的司马。下次再随我出征,打退匈奴,护我汉土,守我汉民。”
将军匆匆的惊鸿一瞥,点燃了他原本黯淡无光的人生。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刹那间清澈明通。
赵破奴心潮澎湃,激动地俯首跪拜,抱拳相拱:“谢将军抬爱!属下愿誓死追随,此生必不负将军!”
春日徐徐升起,温柔的金光打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直入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