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三岔口》

2020-05-30  本文已影响0人  16cc4cb70a42

总有一个地方,总会成为一个事件的导火索。

总有一个地方,某刻引出一连串的链式反应。

总有一个地方,过后会让人心有余悸,经年波澜起伏挥之不去。

总有一个地方,是一个故事的终点,然后变成了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一)

三岔口。

这,不是那个名震宇内的三岔口。

一条河从村落的中心区域横穿而过,一条路通向镇子,一条路通向东村,一条路通向西村,于是这里成了左右有名的三岔口。

(二)

酒鬼。

我,终于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酒鬼。

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六口,总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饥饿中面黄肌瘦地挣扎垂死。

我三岁那年,邻家盖新房,爸爸在帮工的时候被倒塌的房子埋在了下面,突兀地离开了我们,留下了一溜拖着鼻涕嗷嗷待哺的孩子。

爸爸的离世给了单薄的妈妈沉重的打击,妈妈得了严重的精神病,变得疯疯癫癫。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犯病的时间是清醒时侯的数倍。

疯疯癫癫的妈妈每次犯病,总是拿着木棍追着大我三岁的大哥满山跑。我四岁的时候,大哥离家出走,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哥。

我二哥年长我两岁,小小年纪就担起了这个支离破碎风雨飘摇的家。

记忆中二哥似乎总是忙得只能看到背影,忙完家里忙地里,忙完地里就去给人家打工挣钱。

我姐姐生下来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还有严重的智力障碍。忙碌的二哥叮嘱我,他不在的时候,照顾妈妈看护姐姐。

……

我斜斜地躺在柴草垛上,怀里抱着长脖西风酒。冬季懒洋洋的太阳洒落在我红扑扑的脸上,晃得我醉眼迷离。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

远嫁他乡的姐姐被抓了,听说是因为贩卖妇女。

“真他妈的扯淡!”我啐一口唾沫,“就我姐那样?智障?天生一只眼睛?贩卖妇女?扯淡!”

后来,又听说姐姐突发疾病,死在了牢房里。

患有精神病的妈妈在这个噩耗的打击下更加疯癫,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妈妈逝世后,政府给了一笔丧葬费。经别人提醒,我才知道原来妈妈有几年的养老费未领,于是我找村官理论。

说是理论,但是胆子比老鼠还小的的我,其实就是想方设法给村官送礼。

肥头大耳,面红耳赤的村官收了我送的烟酒,满口应承解决此事。等了好久却是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我心里窝火,那次喝醉酒跑到村官家闹腾。后来我就被带到了派出所,又被送进了看守所。

他妈的,我土生土长的农民,我第一次进看守所。

一个月后,我结束了自己这辈子最难忘的那段看守所经历。

从此,我,终于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酒鬼。每天都一边放羊,一边喝的晕晕乎乎,我害怕清醒的感觉。

远处的羊群吃着草,就像天空中一簇簇的云朵,悠闲地飘啊飘。

我享受这样的时光,懒散地放着羊,迷迷糊糊喝着酒,眯着眼晒着太阳。

(三)

村官。

我是三岔口的村官,我春风得意,我如鱼得水。

我上面有人,我手里有权。上面有政策,我有手腕。我在三岔口任职的十几年里,我把自己的圈子经营得有如铜墙铁壁,我捞钱捞得有时候都有点手抽筋。

上面每出一项惠民政策,上面每来一个利民工程,我都会把利益最大化。我不仅做的表面光鲜,而且我还能顺便捞个腰包。

我做村官一年后,我变得红光满面。

我做村官两年后,我身体发福了。

我做村官三年后,我在县城繁华地段买了套大居室。

我做村官四年后,我买了一辆中档小汽车。

我把所有找我的人分了个三六九等。哪些人表面满口应承,转身直接忽略;哪些人表面公事公办,私下五五公私;哪些人表里如一笑脸相迎,上赶着送政策送项目。我心里是明镜一样的,一清二楚。

我知道,我得罪的人用手指头数几个来回都数不完,我不在乎,我上面有人,我手里有权!他妈的,上面有人的村官大如天!我常常梦里都能笑醒来。

谁看我不顺眼,谁找我别扭,我就把谁送到看守所呆几天,看你还老实不老实?!

利民项目我经手一个又一个,我就一个原则,能省进我腰包里面的直接省,不能的制造条件省进来。什么偷工减料,什么釜底抽薪,什么瞒天过海,什么空城计,我都用过。

常在河边溜达,哪有不湿鞋的。由于我偷工减料克扣费用,有人在项目中遇难,我直接给了一笔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啥事没有。

哎呀,村官大如天呐。

我整天出入各个酒场,还是有一个个的酒局在排队等着我。我每天都面红耳赤,我每天都满脸红光,我每天都春风得意。

(四)

公务员。

我是银行的一名中层职员,我主管着银行的信贷业务,我每年薪水很多。

别人背地里都叫我狐狸精,我心里却瞧不起狐狸精,我他妈的比狐狸精明多了。

我腰杆笔直地走在三岔口,村民都点头哈腰。

我是从三岔口走出来的,我在三岔口河畔建了一家粗加工食品厂。

自从我的食品加工厂运营以来,三岔口那条河就没清澈过,周边数个饮用水井被污染,管他呢,我只在乎赚钱多与少,我才不在乎污染大不大。

三岔口的百姓见了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我赚的是钵满瓢满。

我一直想在老宅基地上盖一座别墅,我怕这个事儿太张摇,所以一直揣在心里。

(五)

钢材商。

我是一名钢材材料商。

天生的我就是一个奸商。十几年前,我空手套白狼,耍了点手段凭空套了几十万。从那开始,我做了一个钢材商人,而且越做越大,成了左右闻名的钢材大亨。

我通过各种手段打压同行,短短两年,我就垄断了方圆几百里的钢材市场。

成了钢材市场一哥的我,在方圆几百里以内,为所欲为,威逼利诱。所有钢材的买家,对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我作威作福,我俨然就是钢材界的土皇帝。

(六)

我。

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我的职业,也许我根本就没有职业。

我有敏锐的商业头脑,但是我不是商人。

我有公务员的气质,但是我不是人民公仆。

我有农民情怀,但是我没有耕地,所以我不是农民。

我有工程师的执照,但是我没有做一天正儿八经的工程师。

我写文章,但是我不靠写文章谋生。

我摄影,但是我不靠摄影赚钱。

我……但是我不是……

我总在思索,如果侠客算一种职业的话,我最希望自己做一名流浪的侠客。可是事与愿违,我竟然做了一名流浪者,开始了心路流浪生活,可是我一直坚信我有侠客情怀。

于是,我居无定所,我四处流浪。

我虽然是一名流浪者,可是我有侠客情怀;我虽然坚信我有侠客情怀,可是我却从不轻易出手,因为我害怕,害怕我一出手必定流血漂橹。

几个月前,我来到了三岔口。

我习惯于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我每天都在各个场合浪迹。

于是,我在酒场上认识了村官。

于是,我在酒场上认识了公务员。

于是,我在酒场上认识了钢材商。

于是,我在酒场上认识了那个羊官酒鬼。

于是,我了解了他们的故事。

“我一直是一个有侠客情怀的流浪者吧……”我在心底嘀咕着自己的职业问题。

  

(七)

村官山高皇帝远,只手遮天,盛气凌人。

钢材商满脸横肉,呼风唤雨,肆无忌惮。

公务员志得意满,吆五喝六,颐指气使。

三岔口臭水横流,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所有的道途,都南辕北辙;所有的努力,都折戟沉沙;所有的希冀,都泥牛入海。

羊倌终日借酒消愁,昏昏沉沉。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老实到了愚笨,整月整年的游离在水深火热的生死边缘,垂死挣扎,茫然徘徊。老年等死队伍,风雨无阻,整日间热火朝天,说古唱今,唾沫横飞。

(八)

老年活动中心。

一次酒席,酒酣耳热。

“咋的了?唉声叹气地。”公务员看着我,满嘴酒气。

“你觉得三岔口这个位置好不好?”我大着舌头。

“咋了?”公务员满脸疑色。

“哎……”我一声叹息,“那地界要是老年活动中心……”

……

一个月后,三岔口盖起了几间房,老年活动中心落成。出租给了别人,开起了麻将馆。

从此三岔口更是热闹非凡。

老年等死队伍,成了三岔口活动中心的主力军,围成一撮儿,躲在活动中心外面的墙根底下晒太阳,风雨无阻地进行着张家长李家短,唯恐天下不乱,无所事事地嚼舌头。

做过坏事的,对这等死队伍恨地牙根直痒痒;老实巴交的,也看不惯这帮主力军。

公务员坐在车上,看着前方的老年活动中心,仿佛看到了一沓沓人民币。

(九)

羊官酒鬼找我喝酒。

我问羊官,你每次在三岔口的河里给羊群饮水过后,为什么不让羊群在三岔口通往镇子的坡路上溜达溜达。

那是作甚?羊官满脸迷蒙。

我喝掉杯里的酒,悠悠地告诉他,那里的风景不错,你该每天享受享受。

第二天开始,每天傍晚三岔口通往镇子的路口,羊群成了一道风景线。

我知道,酒鬼深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十)

公务员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心底那个计划,别墅工程如火如荼。

(十一)

八百里秦川的十一月份,天气早已变得格外冷。

别墅工程工地依旧热火朝天。

三岔口的老年活动中心外,等死队伍依旧吹牛胡侃嚼舌头。

钢材商的一辆运料车从镇子方向如期而至,给别墅工程提供钢材。

老年活动中心让三岔口变得更加逼仄,三岔口通往镇子那段坡路附着一层冻土。

高大笨拙的运料车早已载重超限,在三岔口倒车,突然快速冲向老年活动中心,满满一车钢筋如脱闸的洪水。

等死队伍被穿肠破肚,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当场三死五伤。

警车很快呼啸而至。

     

(十二)

交警来了又走了。

路政来了又走了。

记者来了又走了。

领导来了又走了。

老年活动中心拆了。

食品加工厂被关停了。

盖了开头的别墅没了下文。

公务员焦头烂额如坐针毡,再也没了昨日的目空一切。

村官被撤职查办了。

钢材商巨额赔款后,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了。

羊群不再在三岔口停留。

酒鬼不再喝酒,整日哼着山歌放着羊,惬意地像山坡上的风。

老年等死队伍,再也没在三岔口出现过。

三岔口不再熙熙扰扰,恢复了几年前的寂静。

一条清澈的小河横穿三岔口,默默地流淌,一路向东。

我背起行囊,在清晨的夜色中继续心路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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