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长东 第一章 江南(八)
方然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终是搭在孙怜儿的腰间,两人静静走在这街道上,谁都没有说话,但似乎又觉得彼此都说了好多的话。
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眼看就要走出镇子了,方然正欲开口送孙怜儿回去。他的身子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向孙怜儿望去,只见她的眼中也是戒备之色。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响起声音,不是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而是人的脚步声。只见方然和孙怜儿被八个黑衣人围在了中间,身前身后各站着两人,而街道两边的屋顶上竟也各站着两人。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双方谁都没有动手,只是沉默地对峙着。孙怜儿已经转到了方然的身后,两人背靠背站着。紧紧盯着围在前后的黑衣人。突然,那八个黑衣人同时动了起来,八把剑,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和着满天的雨水,向二人袭了过来。
孙怜儿与方然两人也瞬间拉开了些距离,若两人靠得过近,散避起来难免缩手缩脚。不过,两人还是互相站在能够照应的到对方的地方。这八人也分成两波,各向方然和孙怜儿攻来。动作也几乎是一模一样。方然前方的两人一个横削,一个在他后面高高跃起竖劈向方然。而两边房顶上也各飘下一人袭向他,一人跃起斜劈,另一人却直直刺向他的脖颈。这八人的动作俱是异常矫健迅疾,挥舞起的长剑将飘洒下的雨幕都割断了。方然不顾两边袭向自己的长剑,脚尖于地上一点,溅起片片水花,身子若离弦之箭般直窜向竖劈那人,身在空中避过剑锋,一个手刀劈向那人的脖颈。孙怜儿取出方然送的那把短剑,身形一矮,若受惊的小兔子般直扑向横削那人的怀里,那短剑却恶狠狠地向那人的胸口刺去。
这几人若论单打独斗,任哪一个也不是方然或孙怜儿的对手。只是这几人配合得煞是默契,有一人露出破绽,马上会有另一人来补救。方然与孙怜儿一时间都是险象环生。不过,方然到底是个男生,那体力比孙怜儿自然是好一些。此时,孙怜儿由于体力已有些不支,加之这飘飘洒洒的雨丝也有些干扰视线,那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时间竟被逼得手忙脚乱。
方然见孙怜儿那边快要支撑不住,心下大急,急于摆脱面前这四人去助那孙怜儿,手上的招式有些混乱,一个散身不及,被一个黑衣人在右臂上划了道口子,那鲜血和着雨水滴落在地。方然全然不顾,竟也不闪躲那袭来的剑了,身子猛地撞向一个袭向孙怜儿的黑衣人,将他撞飞开去,自己也跌落在地上。
孙怜儿急忙扶起方然,正待说话,那身子忽的软绵绵地倒向方然的怀中,方然大骇。眼珠都红了,搂住孙怜儿,惊恐万分地叫道:“怜儿,怜……”方然眼前也是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跌落在地上,却是一个黑衣人趁其不备,反转剑柄重重磕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直至午夜时分,这雨渐渐小了,只有那屋檐下还滴滴答答滴着雨水。水滴滴落到青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客来居三楼的一间客房的窗子忽然毫无声息的打了开来,接着一道黑影钻了出来攀住那探出的屋檐灵巧地一甩,已然跃上了房顶,只发出细微的一点声响,不细听多半会以为是雨水跌落在地面上,或者是哪家的猫深夜出来逛游不小心弄出的声响。
房顶上的那人辨别了下方向,便向着客来居辟出来的院落这边奔来。这边的院落内的房子与那客房之间是完全独立的,中间只有几个小凉亭作装点以增添这院子错落别致、小巧玲珑之感。那道黑影从那客房房顶跃下,借助着几个小凉亭,几个起落之间,已到了这院落中的房子上。这轻身功夫着实是了得。
来人正待翻身下房,逐一将这几个小院落探个明白。不曾想正翻身而起还没下落,从那正北边又奔来一人,两人都将对方看得清楚,眼神中都闪过一抹浓浓的疑惑之色。不过,还是先来的那人反应快了一步,从那身形看出后来之人不是自己的同伴,手腕一抖,三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金钱镖已向那后来之人的双眼以及胸口袭去。黑暗中竟失了那三枚镖的影子。那后来人倒也是个个中高手,黑暗中一个“铁板桥”,躲去了袭向自己上半身的三枚金钱镖。接着双腿猛地在地上一蹬,整个身子又向后飘了丈余。原来先来那人借着金钱镖破空声的掩盖,业已欺身而上,一个鞭腿扫了过来。那脚尖闪着幽幽寒光,竟是内插了一片极为锋利的刀片。
先来那人见一腿扫了个空,唯恐失了先手,脚尖在那地面上一踏,整个人以更为迅猛的势头向那后来之人激射而去。这回不单是那脚尖闪着幽幽寒光,右手业已横握着一把匕首,快若闪电似的向那后来之人的脖颈划去。那后来之人先招已失,又见来人逼得甚是紧迫,在这黑暗中又不敢徒手招架那匕首,不得已又连连向后退去。好在这院落里到处都布置着假山怪石、树木花草。虽说一时还甩不掉那人,但借着这些花草树木也可稍稍迟滞那人凌厉的攻势。只是这消息今晚就甭想打探出来了。
后来那人在这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之间腾移挪闪。先来那人在后面竟也是不落下半步。这两人的轻身功夫端地是不分伯仲、平分秋色,都是这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
后面追的这人忽见前面那人猛地一提气,向那围墙奔去,以为他是要借那围墙之力跃起逃走。脚下一发力便已高高跃起去封前面那人的去路。不曾想前面那人根本不是想从这边离开,双脚在那墙壁上猛地一蹬,身子并没有跃起,反而贴着那地面又向后滑去。待滑到那跃起之人的正下方之时,那手腕一抖,几道银光乍现,几枚钢针便向那跃起之人射去。
上方跃起那人跃起不见人影,便知中了这声东击西之计。正待使个“千斤坠”稳住身子,蓦地瞳孔一缩,瞧见那几枚钢针向自己射来,那针头绿幽幽的,显然还淬了毒。慌乱之中却也没别的法子可使,只得将那腰身一拧,身子在那空中滴溜溜转了两圈,堪堪避过那几枚毒针,饶是这汉子每天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这背后也不禁骇出了一层细毛汗。只见那黑袍上有两处小洞,此时正微微透出些光亮来。那汉子不由暗道了声好险。
就在这片刻功夫间,后来那人已经跃上了屋顶,此时正展开身形,向镇子南边掠去。后面这汉子略一迟疑,也展开身形,追着那黑影奔了下去。“与其这一头雾水地乱找,还不如擒住这人问个究竟。”想到这,后面这汉子的脚下愈加快了三分。
客来居这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虽说刚才的声响也不大,可是有心人听在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李有财站在窗前,那手紧握着他的那把破剑,似乎是能够看到那两人已经远去了,一抹怪异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那肥硕的身躯好似没有一点重量似的,静悄悄的回到床边,又和衣躺下,不过那床还是被压得“吱呀”一声响。“不是曹百味,也不是孙振英,更不可能是方世雄。那是谁呢?呵呵,这水越趟越混了。”想到这,李有财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接着那眼中又满是温柔。他摸紧了放在这手边的剑,似乎那是他在这江南能够心安的唯一凭仗。他从没想过他会来江南,可他却又不能不来,只盼这一次完事后,那阿济格能兑现他的承诺。
曹百味也被院中那声音惊醒,初时他还以为是那胖子趁夜来取他的性命。手一翻已将那短刀握在手里。翻身一跃悄悄下了床,蹑手蹑脚摸到窗边,他没那李有财听声画形的本事,便悄悄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才知道是两个夜行人在交手。待到那两人远去后,他也想展开身形蹑上去看个究竟。忽的瞥见李有财那院落竟是毫无声息,便硬生生捺下那股冲动,他不相信李有财会没听到声响,不过他李有财能够耐住性子,他曹百味又怎能冒冒失失呢。想到这,曹百味便又悄悄回到床上,这一来竟再也睡不着了,那思绪也不禁回到了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