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恩师的一封信/风清

      孙老师：

      您好啊。

      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了，还记得我们的最后一面吗？那天我们在我爸的汽车里分别，一晃五年过去，我已经是大学生了。不知道在这些年里，您过得顺不顺利？

      您是我爸的朋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发小。我在小学里就听说过您，爸爸说您的英文水平达到了母语的程度，当过翻译，干过导游，也教过学生，却没有在学校里当过一天老师。据说您在学生时代就与众不同，您愿意用别人喝酒和追姑娘的时间呆在摩托车棚里弄得满手油污，结果真的把一辆摩托车给组装起来了。当时我刚刚升入初中，所有学科中最差的就是英语，找不到学习的门路，更找不到自信。于是，托我爸的关系，您成了我的老师。

      您第一次来我家，给我讲的是宾语补足语，走的时候您对我说：“你是好孩子，一定要有耐心，生活也好，读书也罢，什么都会慢慢变好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老师来帮你。”至今我还记得这句话带给我的感动，这不是一个为人师表高高在上的要求或命令，这仅仅是一种朋友般的关怀，在我看不到前途的岁月里，温暖而明亮。之后，您每周都来，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们一起读完了好几本原著，我的笔记也记满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寒假里，别的同学去上补课班，我却坚持去您家学习。在冬日温暖的阳光里，在陈旧的书桌前，我们一起谈论中英文语法的差别，谈论民族的未来，谈论柴油发动机的原理，谈论历史，谈论哲学，也谈论理想……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记不起那些曾经谈过的话题与读过的书了，而您的一句话，却让我至今难忘。

      那是照例的休息时间，我们走到我家的阳台上放松，当时窗外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虽是早秋，已有了几分寒气。您抽完了一支烟，将剩余的烟头插在花坛松软的泥土里，然后对我说：“老师的父母之所以给老师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老师什么都明白，等老师长大了才发现，当一个人什么都明白的时候，也就什么都不明白了。”那天，我们在阳台上站了许久，却几乎没有交流，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您的话实在是玄之又玄，不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所能理解的。

      现在，七年过去了，我才逐渐对这句话有了体会。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所接受的所有来自父母和学校的正统教育都在告诉我一些绝对的道理，譬如天道酬勤，譬如读书万卷始通神，譬如邪不压正等等。所以，在学校和社会的引导下，我始终相信这个俗世就如同一个相当精确的函数式，只要我们按照教导输入“x”，就一定会得到相应的“y”。但是，孙老师，在我们不曾见面的这几年，我发现生活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当我们输入“x”的时候，生活很可能给我们各自完全不同的答案。就在我的身边，有人仅仅凭借圆滑和世故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可也有类似的人被关进了监狱；有人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满树花开，可也有人满怀信心，却一再被现实碰得灰头土脸，屡战屡败。我终于懂得，生活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函数式，环境、人脉、机会、运气都是我们不能左右的变量，谁也无法保证努力一定会有收获，执着一定会有答案，坚持一定会有成果。原来，努力不仅仅是为了成功，在更多的时候，努力其实只是一个过程、一种体验，只是为了人生不留遗憾。同样，保持善良也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上苍的眷顾，更多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加踏实、更加心安，仅此而已。所以啊，当一个人洞悉了世间所有的定理之后，重新再去面对这样一个复杂的世界，必定会在矛盾的漩涡之中感到深深的疑惑，这种疑惑，很真实，也很绝对。

      在未来的二十年里，我有信心中国的GDP能够超越美国，我也有信心华人开的商铺和餐馆可以遍布全球，但是，对于二十年后，我们的家庭和学校能否教会孩子们如何理解这个俗世，如何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抉择，我没有信心。也正因为此，我可以断定，二十年后，依然会有许多迷茫的年轻人在深夜里买醉，因为他们看不到远方，他们更找不到自己的道路，他们始终在用最简单的道理衡量这个日趋复杂的世界，对于超出预期的部分，他们接受不了。所以谢谢您，孙老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告诉了我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从此我不再害怕失败，也不再惧怕未来。我想告诉您，这些话语一直存留在我的记忆里，在风吹雨淋的日子里陪伴我长大。

      遥祝您的生活和事业顺利！

  风清  2022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