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踪】第七十三章 后世
当晚，天君夜华率领从各部族紧急调来的又一支援军赶到，加入战局。魔族失了魔尊庆姜后，溃不成军。夜华手刃赤之魔君煦旸，将南荒战场收拾了个干净。
众将协力将伤者带离了那片血腥的屠场。那其中，有东华帝君，还有白止狐帝。
狐帝被直接送回了青丘。他被气浪掀翻后，头部落地遭受重创，两日后便就不治而终。噩耗传出，神族哀叹一片。
东华帝君被暂且安置在了若水河谷营地，他伤得极重，生死线上来回徘徊。折颜一刻都不敢离开。他的苍何被放在了身旁的被褥上，而边上则挨着一只草蚂蚱。这是孟昊从他紧握的左手里刨出来的，上面已是血迹斑驳。
下了战场后，夜华未作停留，立刻带了一队亲卫赶去了东荒。
璀璨夜空下，星光结界已是化作头顶苍穹中的繁星，为来者指引了前行的方向。
蓝袍上神依旧端坐在那里，腰背挺拔好似寻常打坐调息。只是，他的头低低得垂着，了无生气。
夜华通红着双眼，跪在他身前无声地落下了眼泪。他的兄长，神族的一代战神，竟死得如此悲壮。墨渊的左臂无踪，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七窍流干了他的鲜血，面容枯槁，只剩了一具残缺的骨架。若非那一席蓝袍，他大约也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夜华收殓了他的尸身，将他带回了九重天，归葬无妄海。
七日之后，留守招摇山的天兵在城中瓦砾底下寻到了重霖的尸骸。他们七拼八凑地将他收殓起来，却还是寻不到他的右手和佩剑。
一月之后，紫衣尊神方归，却是被人抬着回到了太晨宫。他身上的伤依旧触目惊心，叫凤九当场泣不成声。折颜神色凝重地告诉她，东华伤及仙元，恐要沉睡很长一段日子。至于还会不会醒来，也是个未知数。
白奕夫妇办完了自家的白事后便赶到了九重天，陪着凤九渡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她整理了东华的墟鼎，取出了许多东西。有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些调料，皆是他们往昔出游时必带的。众多物件里，有一箩筐的草蚂蚱。这些草蚂蚱被分别装入了许多布袋子里，每个袋子上都写着数字。凤九猜测这些数字代表的是滚滚的年岁。东华的墟鼎里，还有一封未来得及送出的书信。凤九舍不得拆，只平静地将书信收好，又按照滚滚的年岁把对应的草蚂蚱送去了新殿。
白奕看着她那故作坚强而隐忍的神情，也是心疼不已。
“你若想哭，便哭出来。爹不打你。”
“爹，女儿没事。东华只是睡着了，睡够了便会醒来。没事的……没事的……”
最后那六个字，仿佛是凤九的自我安慰。东华的强大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一直相信他能醒来，即便那将花上几万年的时间。
光阴荏苒，物转星移。时光便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流逝。
许是这天下所有的祸事都由那一众上古的老神仙扛了去，而后的几万年，神族过得风调雨顺。四海八荒也在经历了战火洗礼后慢慢复苏。
滚滚在将要成年还未成年的年纪里便顺利地飞升了上神，也将“神族史上最年轻上神”这一纪录提升至了无人能及的高度。他的术法高深莫测，剑法诡异难辨，浑身上下流淌着清冷的贵气，宛若昔日意气风发的东华紫府少阳君。然而，即便滚滚成年及冠，他依旧没有名号。凤九说要按着九重天的规矩来，等东华醒来给孩子定名号。众神唏嘘不已，只得回家各自焚香祈求老天爷发一回慈悲之心，莫叫好端端的一个上神连名字都没有。
然而天命无情。
滚滚九万岁那一年，成玉元君突然失踪。凤九带着天衢宫的宫娥一阵好找，最终在空置多年的元极宫寝殿内找到了她。她们找到她的时候，红莲仙子的仙身早就凉透了。她已将上一世和这一世亏欠连宋神君长达八万年余年的痛苦，连本带利地一并还清。
成玉元君在天宫没有什么朋友。即便是送葬的那一日，也只有凤九和司命外加一个继任四海水君到场。她被安葬在了长依那口棺椁的边上，却孤苦伶仃。
当年昊天塔崩塌后，他们没能在碎石瓦砾中找到连宋和白浅的尸身，只能在往生海边和晖耀海底给他们各自立了一个衣冠冢。成玉在遗书中说自己不想和一件衣裳埋在一起，让他们把她放在无妄海里，这样至少还能离连宋近一点。如果可以，也可将她往二十七天里一扔了事，权当是天葬。
凤九曾经和姑父夜华商量了一番，想将成玉埋入二十七天，也算是让二人合葬。可惜九重天上规矩实在太多，除了三十六天的无妄海外，其余地方禁止掩埋尸身、立碑设墓。说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不能破。凤九委实心有不甘，觉着若是东华此时醒着，规矩不规矩的，也就是他的一句话罢了。
福来劝她，“墨渊上神的媳妇也在二十七天，而墨渊上神不也得躺在无妄海。重霖上神甚至连个媳妇都没有，也是孤零零地躺在无妄海里。比上不足，比下总还是有余的。帝后，您安了吧！”
凤九仔细想了想，倒也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些道理，遂就渐渐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九重天的辉煌重现，而天君夜华在忙于政务之余，还在做着另一件事，那便是竭力隔绝二十七天的隐患。就好像当年父神做的那样，他在那个被填补的深坑上又建了一座高塔，而滚滚则在上头加持了法力。年轻的太晨宫小殿下将那些从草蚂蚱上头学来的术法拆分融合，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也将那两半缚魔石重新融得天衣无缝，塞进了那座高塔的塔顶。也许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却至少能保得神族万年的太平。
太平盛世一过便是七万余年。
当又一个洪荒过去，八荒大陆也已是变了一番模样。
东华帝君沉睡了十五万年后，终是在一个清冷的午后睁开了双眼。在滚滚的搀扶下，他坐起了身，银色长发从肩头泄下，映着他苍白的脸颊，尽显憔悴病容。
“你母妃呢？”他问道。
滚滚默了默，没作声。
屈指一算，紫衣尊神望着清冷的九华殿轻叹出声，“十五万年了……她何时去的？”
“两千年前。”
东华垂下了目帘，只握着滚滚的那只手不住得颤抖着。
“九黎壶近来可有异动？”
“回父君，一直不那么太平。”
紫衣尊神语重心长道：“这世间因果轮回不息，万物相生相克不止。四海八荒的安宁终还是有将倾的一日，早作打算！”
“儿臣明白。”
“天君夜华虽是个明君，却瞻前顾后，不够果决。有些事情，拖到乱世之时便更难处理。”
过去的十几万年，那些个碍在神族辉煌之路上的沉疴顽疾越发清晰起来。滚滚在这九重天上长大，他见过那场大战阴霾之下的九重天，也历过神族缓缓复苏的艰难。他清楚哪些是侵蚀根基的毒瘤，也明白清理这些毒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得寻个最恰当的时机才能连根拔除且不留后患。
“神族不养无用之兵。祖辈遗留下来的迂腐沉疴，儿臣早晚有一日会料理干净。父君放心！”
东华欣慰一笑，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在他的手里塞了个物件，好似实在给予嘉奖。
滚滚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只草蚂蚱。眼眶一热，他哽咽道：“父君，儿臣已经长大了。”
“无妨，最后一只了。是用在这个上面的。”说着，他又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个物件。
“父君，这是？”
“崆峒印。”
“崆峒印？”
“是一个能让旁人羡慕嫉妒得牙痒又拿你没办法的好东西。”
这便是神族十大法器之一，一个能让人不老不死，与世长存的东西，且足以在一瞬间便能颠覆神族的执政大权。
“父君……”
“方才你来的时候，该是看到了。”
滚滚自然看到了，白日里便就陨落的星辰，以及庭院内渐渐枯萎的佛铃花海。
“为曦。”他扶着他的肩膀，在他的手心写下这二字，“这是你的名号，在你出生之前，父君就想好了的。”
为曦神君退开一步，在他的身前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下了一个头。
“为曦，你若觉着自己有这个能力让四海六合八荒变得更好，便放手去做。革新一事不易，但崆峒印能为你扫清一些障碍。”
滚滚心智早已成熟，自然听懂了东华的弦外之音。
“父君多虑了，姑爷爷早已立儿臣为太子。”
紫衣尊神点了点头，“往后仙籍名录也由你掌管。若有一日你觉着累了，便另择一位善者代之。你只需退守幕后，镇住神族根基便可。”
“儿臣自有分寸。”
“为曦。”
“儿臣在。”
“滚滚。”
“父君，有何嘱咐？”
“拿件紫色外袍来。”东华撑着自己的身子勉强站了起来，“带我去无妄海，见你母妃。”
“好。”他起身去扶他，“衣裳都留着，父君想穿哪一件？”
“你母妃最喜欢的那件。”
那件浅紫色的外袍与白色的中衣，那是凤九最喜欢的一套。虽然她不曾说过，可东华知道每一次自己穿着这一身，凤九的目光便会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替他穿戴齐整后，滚滚将他领到了梳妆镜前，让他坐下。东华的行动相当不利索，身体格外僵硬，关节也已是几乎无法弯曲。
“把两鬓的鬓发收起来，将发髻绾得高一些。”他顿了顿，眸色柔软，看着镜中的自己，沉声道，“你母妃喜欢。”
滚滚点了点头，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儿臣还记得有一次父君与儿臣争着让母妃梳头，结果母妃给父君梳了，没给儿臣梳。”
紫衣尊神沉浸在回忆中，眉眼间尽是浅浅的笑意，格外温暖。
“那次是父君给你梳的头。”
“那时儿臣就在想，父君的这双手平日里拿着神剑挥舞起来是那样刚劲有力，握着儿臣的头发时为何能如此轻柔。”他依着儿时的记忆给东华绾起了发髻，“后来儿臣长大了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强者是能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
“这些年，功夫是谁教的？”他问他。
“姑爷爷教了些，大多还是提着父君的苍何去云游时，打斗磨炼出来的。”
“当是如此。”
收拾妥当，滚滚将他扶了起来，遂又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斗篷。
刚一踏出殿门，庭院内的萧瑟之景便就蓦然映入眼帘。滚滚望着暗淡的天空，心知时间不多了。
掐了个诀法，他们便当即仙遁去了无妄海。紫衣尊神已是站都站不住了，落在凤九的玄晶冰棺旁便就吐出了一口浓血。他脸色虚白，额头上覆着厚厚一层汗，却依旧撑着冰棺勉力站直了身子。
“九儿……”他隔着棺盖轻轻唤她的名字。
……
“你是本君的女人，没有守寡的命。”
……
昔日的诺言犹然在耳。
无论如何，他还是做到了。
东华缓缓合上了双眸，平静安详，落在了为曦神君的臂弯中。
满天星辰相继陨落，天地随之失色。
玄晔二十七万年，天君年迈，下诏退位，太子为曦神君在凌霄宝殿前受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正式接过神族大权。到场观礼者无数，目送着这位银发的年轻神君一步步踏入凌霄殿，坐上了宝座。
时光仿佛倒退了数个洪荒。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银发尊神立在那至高的宝座前，带领着神族扭转战局，奠下根基。他造就了神族几代人的辉煌。而今，他的独子也将踏着他未完的脚步，开启又一段光辉岁月。
—— 完 ——
正文至此完结，但是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番外还会发生大事件。请大家继续收看五个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