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虫

可怜虫

文/余长城

阳台的地面上落下一只蜜蜂，翅膀虽然张着，身子却一动不动。第一感觉，这是一只濒死的走到生命尽头的蜜蜂，否则怎么可能飞到我的阳台上来呢，它一定是迷路了，回不了家，死在任意一处荒郊野外，于它的野外也包括我的阳台。

我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于故乡的窗台上，看一只蝉的死亡。它们的身躯对于细细的脚来说实在太庞大了，完全无法支撑，也无法行走，只能攒足了精力偶然移动一下身体，不过只向前那么一点点，一下，二下，三下，后来就完全不能动弹了。

遂想起可怜虫一词。

林清玄说，世界的生命分有情的生命和无情的生命两种，植物是无情的生命，故我们不为落叶、落花过分伤感，而动物是有情的生命，佛家所谓的不杀生也就是不杀有情的生命。于六道轮回中，有一道曰畜生道，畜生道的最末端，是虫豸，蜂与蝉也划归畜生一道。

其实，蜂与蝉还是畜生道中比较好的了，有翅膀，可以飞翔。在飞翔的昆虫中，最美的为人所喜爱的莫过于蝴蝶。连庄周也想化蝶。但是我们在信奉脱生的理想中，从没有人愿意脱生为昆虫，想要化蝶的人有之，但只是想要立即幻化为可以飞翔的蝴蝶，却少有人想幻化为飞蛾，更别说想要幻化为蝴蝶在能够飞翔前的爬虫阶段了。

于日常生活中，也没有人爱惜昆虫。踩死一只蚂蚁或踩死任何一只昆虫似乎都不算一次罪过，甚至见到令人厌恶的昆虫则一定会杀死它们，因为它们的生命实在太渺小了。

对于能够飞翔的昆虫如蜜蜂、蝉、飞蛾，爱惜它们的人也有，但很难说是真的喜爱，我们只是爱慕它们拥有飞翔的能力。不能飞翔是人类自身的缺点，我们本是由走兽进化来的。

我们也吃昆虫，吃蝉蛹和蜂蛹。我曾在广东吃过蜂蛹，又曾在河南吃过蝉蛹，都是朋友请吃的，算是比较名贵的菜肴。人类真是残忍，甚至也曾吃婴儿、胎盘，甚至到了高度文明的二十一世纪，也听说过有吃胎盘的事。

于我自己，自认为是比较有同情心的人了，然而我也曾屡屡杀死昆虫，也认可昆虫理应是鸟类兽类的食物，对昆虫完全没有同情心，是与其他动物区别看待的。对于人类来说，“可怜虫”是一个贬义词，似乎理应该死，死不足惜。

推诸于人，人类对于可怜人并不是真的可怜，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竟是出自民间，也就是出自千万百姓的共识，是一条所谓的真理。人类从数千年的阶级社会走来，早已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下等人是渺小的，是可怜人或可怜虫，是死不足惜的，命不值钱。

如今，仍然有人类“精英”一说，仍然有“贵族”一说，认为对社会做出贡献或创造历史的不是平凡大众，不是劳动人民，而是所谓的精英，所谓的风云人物。多数人的毕生奋斗，还是脱离“草根”，做一个人上之人，至少做一个会飞的不惹恼“人”的昆虫。

2021.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