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澜梦简友广场东篱煮酒

空巢

2025-08-02  本文已影响0人  胡容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144期“空”专题活动。

我的房子宽敞明亮,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冷。我坐在这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沙发里,却依旧感觉有看不见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中。墙上的老座钟比我两个儿女的年纪都要大,它那“咔哒咔哒”的声响固执地填满了房间的寂静,如潮汐般规律地冲刷着四壁,又一遍遍退去。窗外天空湛蓝,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遥远。

电视屏幕里,主持人正卖力地推销着什么,夸张的笑声穿透玻璃,利刃般划破空气,却也只留下更深的、无法弥合的寂静。我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合拢了玻璃窗,把外面那个过分喧嚣的世界关在外面。房间重归沉默,唯有那老钟的“咔哒”声,依旧固执地响着,像是这空旷心脏里唯一不肯停歇的搏动。

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地撕裂了这层薄薄的安静。我几乎是跌撞着扑过去,抓起听筒,喉咙里涌起一阵干涩的灼热:“喂?……是妈。”

“妈,”是儿子建国,声音带着一丝压缩过后的疲惫,像隔着遥远的距离被拉扯得很细,“吃饭没?”

“吃了,吃了,”我下意识地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让声音里的热度真实几分,“你呢?工作别太累,饭要按时吃……”我絮叨着。

“嗯,知道。”他应了一声,声音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淹没,“妈,我这会儿有点忙,项目紧,晚点说?……对了,那个座钟,夜里吵的话你就关了它。”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像一小段生硬的休止符。我慢慢放下听筒,那熟悉的冰凉触感残留指尖。目光再次投向墙上的老座钟,它浑然不觉,依旧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职责,指针在刻度上稳稳挪移,仿佛时间只在这间屋子里才如此郑重其事地流逝。窗台上的几盆茉莉,那是我特意为孩子们回家时准备的,如今只有叶子在无声地伸展,显得寂寞又倔强。

“咔哒……咔哒……”声音均匀地流淌着,流进耳朵,又流进心里某个空旷的角落。我站起身,走到钟前,踮起脚,摸索到钟背后那个小小的旋钮,轻轻一拨。“嗒”一声轻响,如同叹息,钟摆凝滞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持续的声响也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骤然降临,沉重得如同实体,瞬间压在我的胸口。我退后一步,跌坐回沙发里。这死寂如此巨大,如此陌生,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电视屏幕里,色彩还在喧嚣地流动,主持人笑得花枝乱颤。

我蜷在沙发里,目光茫然地扫过这过分整洁的空间。寂静在膨胀,几乎要撑裂墙壁。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声音飘了进来,时断时续。

我侧耳细听,循着声音慢慢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一只瘦骨嶙峋的小花猫正蜷在冰冷的台阶角落,发出微弱的、颤抖的呜咽。

它那么小,那么脏,瑟瑟发抖。我蹲下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它没有躲闪,只是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望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依赖,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心口厚重的茧壳。

我把它抱起来,那一点微弱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我的手臂上。我抱着它走进屋子,关上了门,将外面世界的空旷暂时锁在外面。

我找来一个旧纸箱,垫上不用的软布,又在厨房翻出半盒牛奶,小心地倒进小碟子里。小家伙凑过去,急切地舔舐着,发出细微的吧嗒声。这小小的声音,竟奇异地开始填补那巨大的无声空洞。

“咪咪,”我轻轻唤它,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瘦弱的脊背,那细微的起伏带着生命的温热,“不怕了,以后这儿……” 话语在我舌尖顿住了。我环顾四周,这过于宽敞的房间,曾盛满过孩子的笑语喧哗、丈夫忙碌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一片洗刷得发白的空旷。唯有这微弱的舔舐声,它抬起头,沾着奶沫的小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又痒又暖。

我抱着它,在寂静里坐了很久。老座钟停了,电视也成了无声的画面,这屋子第一次显得不那么空旷得令人窒息了。小花猫在我腿上蜷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那微弱的震动透过布料,像某种令人心安的密码。

“咔哒、咔哒……”声音又响起来了?我猛地抬头,望向墙上的老座钟——不,它依旧沉默着,指针凝固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刻。是幻觉?不,声音又来了,规律而清晰,是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心骤然被攥紧,几乎要跳出喉咙。

建国?还是小女儿丽华?他们回来了?我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让腿上的小花猫惊得一跳,轻盈地落在地上。

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不是一个人。我几乎是冲到门边,手指颤抖着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猛地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楼上的李婶,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饺子,脸上带着熟悉的、和气的笑容。

“素芬啊,”李婶的声音洪亮,瞬间填满了门口的空间,“我家包多了饺子,给你端碗尝尝,趁热!”她说着,目光自然地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空荡荡的客厅里,又落在我脸上,“哟,一个人在家呢?……咦,这猫?”

我张了张嘴,那骤然涌起的热流和随之而来的冰冷落差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侧身让她进来,像个笨拙的牵线木偶。李婶放下碗,饶有兴致地蹲下去逗弄那只小花猫。小花猫似乎有些怕生,躲闪着溜到了沙发底下。

“这小东西,还挺认生。”李婶站起身,拍拍手,视线扫过无声的电视,最后定格在墙上的老座钟上,“哟,你这老钟怎么停了?没电了吧?我那儿有新电池,回头给你拿两节换上,这老物件,有声音才像个家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洪亮地在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暖意和热闹。她的话语如同密密的雨点,敲打着我周围无形的墙壁,那层隔绝我的膜似乎被这热闹凿开了细微的缝隙,却又有一种更深的疏离感从缝隙里弥漫出来。这热闹是她的,是外面的世界的,而我,只是被这喧闹短暂路过的一个寂静坐标。

李婶终于走了,留下那碗饺子在桌上,热气渐渐消散。门关上的瞬间,巨大的寂静像冰冷的潮水,重新涌上来,淹没了刚才短暂的喧哗。我慢慢走到墙边,抬头望着那座停止的老座钟。玻璃罩后面,那根停摆的钟针,依旧固执地指向一个被时光抛弃的刻度。

我缓缓走回里屋。床头柜最深处,藏着一个陈旧的饼干铁盒。拂去上面的薄尘,打开盖子,里面是厚厚一摞泛黄变脆的老照片。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锯齿,目光落在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照片里的男孩大概五六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背心,笑得眼睛弯弯,露出豁口的门牙。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架粗糙的木头小飞机,背景是老家院子那棵开得正盛的槐树,雪白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肩头和小脑袋。

那木头飞机……那槐花……那笑声……

这屋子寂静无声,连那老座钟都停摆了,时间在这里凝固,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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