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办公室的烟圈
下午，马经理呆坐在偌大的会议厅前排，失落地看着逐渐离开的员工们。
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眼前一片黑暗。他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其中的一员。
此时的失落感如同从高高的山巅跌落到幽深暗黑的谷底。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呐喊，可喉咙似乎沙哑干涩，叫不出声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三楼的会议厅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这里。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垂头丧气地往前走，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回到了办公室。
他把开会时用的笔记本丢在宽大干净的办公桌上，拉了一下软软的摇椅，颓废地坐下来。
旁人看来，他双眼无神，空洞呆滞，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态。渐渐地，硕大的身体开始在转动的摇椅上躁动不安。
也许是想到了烟。他的左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包中华牌香烟。右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叼在厚厚的嘴唇上。
接着，左手随性地把烟丢在办公桌上。腾空的双手开始在上下口袋里寻找什么。突然，他的右手一滞，像是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顿了一下，从上衣的另一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新型打火机。
他左手夹着烟，右手打亮了火光，身子向右前倾。火光点燃了叼在嘴上的烟。
他又随手把打火机往办公桌上一丢，狠狠地吸了一口。身体往摇椅软软的椅背上一靠，昂起头，贪婪地享受着烟的熏蒸。办公室开始烟雾缭绕。
马经理只顾享受尼古丁的刺激，直至麻醉，似乎忘记了周围。
知趣的员工们望着烟雾笼罩的人影，绕道而行。谁也不敢去招惹心事重重的马经理。
狂风席卷了整个办公室。员工们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员工甲在其背后不远处悄悄地打趣道：“看！变天了！不要往枪口上撞。”
员工乙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是哟。即使有事，也要忍忍，过几天再说吧。”
员工丙笑道：“不可一世的草包！气焰嚣张不起来了。”
员工丁显出不屑一顾的嘴脸说：“这才是真情流露。这才是情不自禁。”
被压抑的员工们宣泄着沉积已久的情绪。这种现象的来源还得从中午开会说起。
“开会了，开会了。”
中午，电子玩具公司的马经理派人通知全体员工到三楼会议厅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忙碌的员工们接到通知，放下手头的活儿，陆陆续续地来到宽大的会议厅。
三楼空旷的会议厅里，人高马大的马经理站在前面，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没了往日的神气和傲慢，似乎很不高兴。
员工们习惯了见怪不怪，寻找着空位子坐下来。大家姿态万千。
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拨弄手机；有的好奇地盯着马经理，静静地等待会议的召开。
坐在前排的员工们感觉到了气氛不同往常，仿佛有蒙蒙细雨在眼前飘洒。
一时间，好奇的情绪从前排传到后排，似风儿飘过，发生了连锁反应。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前方。静静地看，静静地等待。
宽大的会议厅里出奇地安静。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马经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把杂乱的思绪从遥远的天际拉了回来。
他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带着伤感的语气缓缓地说：“各位同事，各位同仁，今天，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开会，以后可能不会再有马经理了。上面领导找我谈了几次话，何去何从，要经领导会研究再作决定。过两三天知晓。我在等待命运的裁决。”
也许马经理自己都不知道语无伦次了什么。话音一落，会场炸开了锅。员工们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放声讨论。
冲着马经理那种天要塌下来的表情，有人冷漠，有人幸灾乐祸。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同情之心。
已知晓的明白人在那偷笑。不了解内情的员工们感到意外，一脸的惊讶，莫名其妙地盯着一脸沉重的马经理，似乎有许多疑问想要探个究竟，却又不好问。
有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姑娘左瞅右瞅。她们发现了李大姐，悄悄地问李大姐：“马经理是怎么了？”
瘦骨嶙峋的李大姐，对外界的消息特灵通，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竖起右手遮挡着半边脸嘴，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小姑娘悄悄地说：“书呆子，你们就不懂了。变天了。”
李大姐的话勾起了小姑娘们的好奇心。她们瞪大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大姐，等待下文。
李大姐得意地笑了笑，神秘地说：“看你们可爱的样子，我不吊你们的胃口了。大概是这样的。为了城市的建设，小公司并成大公司。公司大了，级别高了。该裁的裁下去，该来的已来了。原来的领导不够级别。有能耐够级别的人来领导我们呗。”
小姑娘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几个懵懵懂懂的老员工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顿作恍然大悟状。不过，他们马上恢复了常态，冷漠的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沧桑的岁月把他们历练得如此老练如此冷漠。
偶尔，有人与身边关系亲密的人议论两句：“谁当领导，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
会场的气氛有点压抑，像生离死别似的。沮丧的马经理随便说了点事，就宣布散会。
开完会，全体员工回到了办公室。员工办公室里，一时好不热闹。这里一下子变成了嘴巴宣泄的市场，恰似洪水冲开了封闭已久的闸门，哗啦啦，哗啦啦。也如年年绿的春草。野火烧不尽，春风春又生。
当然，经理办公室例外。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马经理又派人通知大家到三楼会议室开会。
这一次，马经理满面春风地坐在会议室的前面，眉眼含笑地说：“同仁们，昨晚，我接到了上面的电话。经有关领导研究决定，我又可以继续当经理了。”
看到马经理憨态可掬的样子，员工们联想到三天前马经理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员工们哄堂大笑。
马经理红着脸，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散会了，员工们依然兴奋。他们习惯了窃窃私语。办公室里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马上退休的人了，官瘾怎么那么重？”
“你不知道啊，马经理上班像个稻草人，特权多，待遇高。百姓难当啊！”
“对。当个百姓，除了工作任务是你的，其它的难于上青天。弄不好，还得赔上一条命。”
“最起码不用下车间，还可以指手划脚的，耍耍威风。”
“估计一直当经理的人不会干具体活儿。”
“不是还有几年的日子吗？领导好当，百姓难做，从领导变为百姓，更难做。”
“是哟。从云层跌入山谷的感觉更失落哟。”
“董事长会做人，照顾马经理的情绪，怕他想不通，让他暂时代管而已。”
“董事长既聪明又仁慈。做个甩手掌柜多好。”
“马经理慢慢会拐个弯的。”
……
“天晴了，该干啥就干啥去。”
一声喝斥如往日的炸雷，自天而降。
兴致勃勃的员工们用能杀人的眼神瞪着马经理，无动于衷。
马经理意识到他的威风不管用了，话语不灵了。他向董事长主动辞了职。
新领导专门为马经理开了一个欢送会。会上，主持会议的领导列举了马经理大半辈子的功劳。
员工们真佩服主持会议领导的想象力。这些功劳足够马经理能当一个伟人了。
马经理撞了南墙，自是留在董事长的身边，启用了他一直未享受待遇的新职位，老老实实地享着清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