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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面

2023-06-16  本文已影响0人  白河悠悠

若论做饭,最简单快捷的方式是煮面。这里说的不是饿急了煮的方便面,而是面粉加工成的正儿八经的面条。

现在,菜市场、超市、小区便利店的货架上,摆放的面条五花八门,粗的、细的、白的、绿的……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在老家村子,面条不叫面条,叫挂面。

那时,村东头小河边有一家面粉加工厂,其设施简陋,仅一台皮带传动的小功率机器。每年夏秋两季,小加工厂异常繁忙,机器“嗡嗡”转个不停,好在河水哗哗的流淌声,掩没了烦人的躁音,人们的生活起居没有受到过多打扰。

加工厂主人姓胡,我们叫它“胡家面厂”。胡家开面厂,在村子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他家是独户,院坝比别人家大了好几倍;门前就是小河,用几节掏空的大竹竿连接着,即可将清凌凌的河水引到屋子里;河边有一大片竹林,将长竹竿用木架子支着,再多挂面也能晾制。

胡家面厂的挂面,经过刀均匀切过后,用报纸或者草纸,称重后用糨糊包裹着。挂面为二斤重,每把面重量误差不到一两。

那个年代,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几亩麦田,仲夏时节便陆续收割,年景好时一亩可产几百斤,地多的人家有好几千斤的收成。胡家面厂用现金收购麦子,当时的价格不到三毛钱每斤,也可用麦子兑换挂面。

我家地少人多,产的麦子只能兑换挂面,卖钱的事想都不用想。

儿时记忆中,麦子成熟时,家里的生活亦丰富起来。虽然胡家面厂的挂面,颜色不白,还透着淡黄,看起来勾不起食欲,却带着醇厚的麦子天然的清香味道。一碗面下肚,唇齿间犹留余香,乡野气息的大自然味儿,让人一辈子不能忘怀。

家里的厨房,当年称为灶屋,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四面用杉木板围着,屋顶上盖着黄土坯烧制的泥瓦。小屋中央,用泥巴垒着方形的土灶,上面放着两口大铁锅,灶洞里烧的是麦秆、树枝。

遇上家里来了拜访的亲戚,便是我们兄妹改善伙食的时候。说来惭愧,招待客人其实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煮一碗挂面给客人吃,既方便快捷,又简单实惠。这个时候的母亲,围着锅台灶洞连轴转,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子,风风火火十多分钟,挂面即可起锅上桌。

客人的面碗里,一般都盖着几个荷包蛋,平日里攒下的土鸡蛋,此刻再也不是似家常便饭样,一个一个往外拿,往往要十多个才够用。

我们兄妹的碗里,也便有了完整的荷包蛋。放在平时,都是母亲先将鸡蛋煎好,随后用锅铲分开,给每个孩子碗里,放上大小相同的鸡蛋块。

客人呢,一般都不好意思独享好几个完整的荷包蛋,欲起身给孩子们分摊时,母亲就会说:孩子们不馋,平日里煮挂面,都放着鸡蛋呢。客人于是不再坚持,独自“呼拉拉”吃着那一大碗挂面,连带着荷包蛋风卷残云般吞进肚子。

我在村里小学读三年级时,还未满九岁,弟弟刚上一年级。有一天我俩放学回家,满屋子没有寻着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放好书包后站在院坝里远眺,依稀可见对门田埂上,母亲正挥着锄头挖地,妹妹在她身旁跑着玩耍。(父亲是个木匠,常年在外干活,家里的几亩地全靠母亲操劳)。

我和弟弟估计她们一时半会回不了屋子,便去灶屋里找吃的,揭开锅盖一瞧,只有几个煮熟后冷掉的小土豆。弟弟皱着小眉头,撅嘴摇头,满脸不情愿。见此,我突发奇想,对他说:要不,我们煮挂面吃,熟了喊妈和妹妹回家,她们肯定会高兴坏的。

弟弟一听,拍着巴掌欢叫着:好呀,好呀,有挂面吃啰!

刚好,母亲前几天去胡家面厂兑换了挂面,灶台上放着好几把。我和弟弟分了工,他负责在灶洞生火,我在灶台洗锅烧水煮挂面。

当时农村生火的火种叫火柴,长方形的小纸盒,里面密密麻麻放着小小木棍,棍子的一头包裹着磷片粒。纸盒的外端,窄的那两面粘贴着刷过磷的硬纸片。引火时,将小木棍从盒子里抽出,将有磷片粒的那头,对着窄的那面用劲一划,火苗便燃起来了。

我在灶台后用冷水涮锅时,弟弟蹲在灶洞前,拿着火柴划着了火苗,用右手指头握着燃着的小木棍,赶忙学着母亲的样子,弯腰从灶洞前抓起一把干麦秆,随后将小木棍递到麦秆一端。

只听“呼”的一声,火苗腾空而起,随后就听见他尖声大叫起来!

我在灶台后骇得怪叫两声,慌忙跑到前面查看,只见弟弟额头上的头发,已被腾起的火苗子烧得焦黄。此时弟弟的眼眶里泪水打转,但他硬是忍着没有让它流出来。

我要他退后几步,小心翼翼重新将火引燃,随后将麦秆送进灶洞里,又向里面塞了一小捆树枝,见火已燃烧正常,才重回灶台后,开始煮挂面。仅仅过去几分钟,我就忙得团团转,顾了东头忘了西头……

焦头烂额中,一眼瞧见锅里的水已滚烫,也不管到底放了多少水,我顺手拿起一整把挂面,撕开报纸,偏着头一古脑儿将其全倒进铁锅里!

盐!盐!盐!弟弟在一旁看着我的神操作,大声喊叫着,提醒我忘了往锅里放盐。我抬起手腕,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教训他道:你懂么子?盐要等到挂面煮熟后才能放……

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分钟,我自认火候已到,用汤勺从塑料罐里挖出几勺盐,想都没想,顺手倒进滚烫的铁锅里。

不用想,我那天煮的一大锅挂面,简直就是惨不忍睹,那还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母亲收工回家后,我和弟弟低着小脑袋,不敢抬头见她,等着挨她的打骂。好半天过去,她却一声不吭,默默在灶屋收拾不忍目睹的残局。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又重新生火,继续煮起了挂面。

那一天的晚饭桌上,母亲当着我们的面,流下了从未流过的眼泪。而我们兄妹,惊奇地发现,我们面前的挂面碗里,都盖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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