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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从《水浒传》看环境和人物性格的关系

2016-08-18  本文已影响677人  改正归邪

『原创』从《水浒传》看环境和人物性格的关系

文/酒中张志强

       孔子说:性相近,习相远。水浒中人物,皆为英雄,但其性格却大相径庭,细察之,与其出身环境有莫大的关系。

                                                                  林冲

       林冲出身教头世家。八十万禁军教头,这个名号很响亮,但仔细考察,并没有什么实在内容,充其量,只不过一个教皇家禁军练练武术的武师而已。而在重文轻武的宋代,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教头,不是吏,更不是官,按现在的说法,只是一个专业技术人员而已。即使是在京城,即使是有八十万学生,社会地位和今天站在三尺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我没有两样。所以,林冲本事是有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别人偶尔真诚或假意的称赞是有的,前途是没有的。作为一个武师,他没有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机会,也没有突然等到哪个领导赏识,破格提拔的机遇。那么,林冲能做的,就只有安分守己地好好给八十万禁军上课,然后按月领工资,上交娘子,然后过一份虽不富裕,但也算不上清贫,虽没有多大的发展前景,但却稳定的生活。

       毫无疑问,林冲对这份生活是满意的,林冲没有解民于倒悬的理想,也没有澄清宇内,建功立业的抱负。林冲是个老实人,林冲只想老老实实地维持眼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定生活,只想每天有小酒喝,有朋友聊便满足了。所以,维持眼下这种稳定的生活便是林冲每天最大的愿望。这就必然造成了林冲在遭遇强权时的忍气吞声、低眉顺目,委曲求全。

       于是,在高衙内第一次调戏他的娘子时,他举起了拳头,但但看到是高衙内的那张脸时,林冲的手自先软了。当高衙内第二次调戏他的娘子时,林冲已经冲到了门口,却不破门而入,要在门外喊一声“娘子开门”,给高衙内逃跑的时间,甚至到了高球设计白虎节堂,直欲取他性命时,林冲的口中依然没有抱怨,而是在侥幸活下来之后主动向高俅父子示弱:写休书,主动把娘子让给高衙内(即休书中的“好头颅”)。一直到了野猪林,董超、薛霸受命要取他性命,被鲁智深所救时,林冲仍然不想生事,不想报仇,只想“好歹有一天能挣扎着回去”,最后在沧州牢城营,听说陆谦又来害他,为自保买了一把解腕尖刀去寻,但寻了两三日没有寻见时,“心下也自慢了”。

       林冲的一生,只想委曲求全,过一份稳定的生活。最后走上梁山,落草为寇,也只是因为在草料场被烧后,他已有家难回,有国难投,茫茫天下,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林冲身上,体现着在农业文明的时代里绝大多数人“安土重迁”的思想,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农民和专业技术人员的代表。

       只可惜,这样一个只求一席之地以安身立命的老实人,最后却被逼成了杀人放火,攻城掠县的英雄。

       更可悲,千千万万个像林冲一样的老实却没有林冲的英雄潜质的人,只成了贪官、污吏、奸贼刀下的冤魂。

                                                         武松

       武松出生市井,很小便成了孤儿,由一个被称为“三寸丁谷树皮”的做小生意的哥哥抚养长大。这样的家庭出生的孩子,大多数会成长为“问题少年”,当然,武松也不例外。武松刚出场时,只是一个因为“酒后醉了,与本处机密相争,一时间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厮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径地逃来,投奔大官人处躲灾避难……”的逃犯,而且,武松是一个有脾气的逃犯,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此后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管顾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以至于连“专愿接纳天下好汉”柴进也不待见他了。可以看出,刚出场时的武松,并不是一个英雄,更像一个泼皮无赖。当然,当一个泼皮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时候,就成了英雄了。所以,打虎把 武松由一个泼皮便成了英雄。

        作为一个英雄,武松身上有很多闪光的性格,如打虎表现出他的神勇,杀嫂报仇可以看出他的忠直和精细,醉打蒋门神是他的义气,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则是他各种光辉性格的总体现。

        但是,作为一个出身市井,脱离了土地,又不能像他的哥哥武大一样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身上带着一点泼皮气的武松,环境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骨子里的自卑和不得志时的蛮横不讲理。

        武松很傲慢,除了宋江,武松很少看得起谁,武松吃软不吃硬。当面对强权的时候,武松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比如当武松刺配牢城营时,

        武松自到单身房里,早有十数个一般的囚徒来看武松,说道:“好汉,你新到这里,包裹里若有人情的书信,并使用的银两,取在手头,少刻差拨到来,便可送与他。若吃杀威棒时,也打得轻。若没人情送与他时,端的狼狈!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报你知道。岂不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只怕你初来不省得,通你得知。”武松道:“感谢你们众位指教我。小人身边略有些东西。若是他好问我讨时,便送些与他;若是硬问我要时,一文也没。”众囚徒道:“好汉,休说这话,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是小心便好。”说犹未了,只见一个道:“差拨官人来了。”众人都自散了。

  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单身房里,只见那个人走将入来,问道:“那个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倒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没地里倒把我发回阳谷县去不成!”那差拨大怒去了。又有众囚徒走拢来说道:“好汉,你和他强了,少间苦也!他如今去和管营相公说了,必然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随他怎么奈何我,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正在那里说言未了,只见三四个人来单身房里,叫唤新到囚人武松。武松应道:“老爷在这里,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么!”那来的人把武松一带,带到点视厅前,那管营相公正在厅上坐。五六个军汉,押武松在当面,管营喝叫除了行枷,说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旧制:但凡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那兜的,背将起来。”武松道:“都不要你众人闹动,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从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也不是好男子!”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武松又道:“要

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两下众人都笑起来。

  那军汉拿起棍来,却待下手,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着一个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柳髭须;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道:“我于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将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干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是这汉子多管害热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

   此时的武松,何等英武,不能不让人起敬。但当武松得知施恩父子并不像加害于他而是想和他做兄弟时,

   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叫施恩也坐了。仆从搬出酒肴、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英雄,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侠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士英雄,不能报仇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长兄,以表恭敬之心。”武松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兄弟。当日武松欢喜饮酒,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武松的铮铮铁骨变成了贱骨。武松便成了“小人”,便成了“草料”。当张都监提出将玉兰许配给他时,武松的表现就更让我们失望了: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

   武松并不畏惧强权,面对强权的压制时,武松能挺身抵抗,这是武松比林冲英雄处。但是,武松在骨子里也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当当权者能对他稍稍以礼相待时,武松便马上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自轻自贱,这是武松不如林冲处。

      武松血溅鸳鸯楼  ,杀死张都监一家十三口,武松的英雄之气达到顶点。但从张都监家逃出后,走投无路的武松便渐渐流露出骨子里的泼皮气来。先是夜走蜈蚣岭,为试刀杀死无辜的小道童,表明武松开始滥杀无辜。接着是最打孔亮,完全成了蛮横不讲理的泼皮。但当武松成了泼皮时,他的恶运便来临了,打虎英雄便被一只狗戏弄了。

      武行者醉饱了,把直裰袖结在背上,便出店门,沿溪而走。却被那北风卷将起来,武行者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五里路,旁边土墙里,走出一只黄狗,看着武松叫。武行者看时,一只大黄狗赶着吠。武行者大醉,正要寻事,恨那只狗赶着他只管吠,便将左手鞘里掣出一口戒刀来,大踏步赶。那只黄狗绕着溪岸叫。武行者一刀斫将去,却斫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冬月天道,溪水正涸,虽是只有一二尺深浅的水,却寒冷的当不得。爬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口戒刀,浸在溪里。武行者便低头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了,只在那溪水里滚。

     武松的传记以打死老虎,被众人众星捧月开始,以打不到黄狗,撞下冬月天道的溪水结束。作者在这里告诉我们的是:当你心中有正义,便是英雄,便是打虎英雄;当你心中无是非,便是泼皮,便是一只狗也可以嘲弄的对象。

                                                                  宋江

         宋江出生于小吏,在宋代,吏比官难做,做吏要替做官的去得罪人,要替当官的背黑锅,有时候还要替当官的去送死。所以,做一个小吏,就随时都在危险当中。所以宋江要先写下文书,让宋太公从族谱里开除他这个儿子。而且,作为一个小吏,要活下去,就必须善于钻营、八面玲珑、黑白两道都混得开。而宋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危机四伏的官场中,宋江是如鱼得水。宋江笼络人与两大法宝:拉手和送银子。

      比如宋江和武松见面的情况 :

话说宋江因躲一杯酒,去净手了,转出廊下来,跐了火锨柄,引得那汉焦躁,跳将起来就欲要打宋江,柴进赶将出来,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来。那大汉听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里肯起,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渎兄长,望乞恕罪!”宋江扶起那汉,问道:“足下是谁?高姓大名?”柴进指著道:“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间一年了。”宋江道:“江湖上多闻说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柴进道:“偶然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请同做一席说话。”宋江大喜,携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唤宋清与武松相见。柴进便邀武松坐地。宋江连忙让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里肯坐,谦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进教再整杯盘,来劝三人痛饮。

……

酒罢,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轩下做一处安歇次日起来,柴进安排席面,杀羊宰猪,管待宋江,不在话下。

……

过了数日,宋江取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柴进知道,那里肯要他坏钱;自取出一箱缎疋紬绢,门下自有针工,便教做三人的称身衣裳。

……

相伴宋江住了十数日,武松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柴进、宋江两个都留他再住几时。武松道:“小弟因哥哥多时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宋江道:“实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闲时,再来相会几时。”武松相谢了宋江。柴进取出些金银送与武松。武松谢道:“实是多多相扰了大官人!”武松缚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柴进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领新衲红紬袄,戴著个白范阳毡笠儿,背了包裹,提了哨棒,相辞了便行。宋江道:“贤弟少等一等。”回到自己房内,取了些银两,赶出到庄门前来,说道:“我送兄弟一程。”宋江和兄弟宋清两个等武松辞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暂别了便来。”三个离了柴进东庄,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别道:“尊兄,远了,请回。柴大官人必然专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几步。”路上说些闲话,不觉又过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远送。尝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宋江指著道:“容我再行几步。兀那官道上有个小酒店,我们吃三钟了作别。”

  三个来到酒店里,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横头坐定;便叫酒保打酒来,且买些盘馔果品菜蔬之类,都搬来摆在桌上。三人饮了几杯,看看红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将晚;哥哥不弃武二时,就此受武二四拜,拜为义兄。”宋江大喜。武松纳头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边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送与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说道:“哥哥客中自用盘费。”宋江道:“贤弟,不必多虑。你若推却,我便不认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缠袋里。宋江取些碎银子还了酒钱,武松拿了哨棒,三个出酒店前来作别。武松堕泪拜辞了自去。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行不到五里路头,只见柴大官人骑著马,背后牵著两匹空马来接。宋江见了大喜,一同上马回庄上来。下了马,请入后堂饮酒。宋江弟兄两个自此只在柴大官人庄上。

再看宋江和李逵见面的情况:

宋江便问道:“却才大哥为何在楼下发怒?”李逵道:“我有一锭大银,解了十两小银使用了,却问这主人家那借十两银子 ,去赎那大银出来便还他,自要些使用。叵耐这鸟主人不肯借与我!却待要和那放对,打得他家粉碎,却被大哥叫了我上来。”宋江道:“共用十两银子去取?再要利钱么?”李逵道:“利钱已有在这里了,只要十两本钱去讨。”宋江听罢,便去身道取出一个十两银子,把与李逵,说道:“大哥,你将去赎来用度。”戴宗要阻当时,宋江已把出来了。李逵接得银子,便道:“却是好也!两立哥哥只在这里等我一等。赎了银子,便来送还;就和宋哥哥去城外吃碗酒。”宋江道:“且坐一坐,吃几碗了去。”李逵道:“我去了便来。”推开帘子,下楼去了。戴宗道:“兄长休借这银与他便好。却小弟正欲阻,兄长已把在他手里了。”宋江道:“却是为何?”戴宗道:“这厮虽是耿直,只是贪酒好赌。他却几时有一锭大银解了!兄长他赚漏了这个银去他慌忙出门,必是去赌。若还赢得时,便有得送来还哥哥;若是输了时,那讨这十两银来还兄长?戴宗面上须不好看。”宋江笑道:“尊兄何必见外。些须银子,何足挂齿。 由他去赌输了罢。我看这人倒是个忠心直汉子。”

再看宋江在牢城营的表现:

话里只说宋江又是央浼人请差拨到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处又自加倍送十两并人事;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因此,无一个不欢喜宋江。少刻,引到点视厅前,除了行枷,参见管营。为得了贿赂,在厅上说道:“这个新配到犯人宋江听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须先打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捉去背起来!”宋江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时症,至今未曾痊可。”管营道:“这汉端的像有病的;不见他面黄饥瘦,有些病症?且与他权寄下这顿棒。此人既是县吏身,著他本营抄事房做个抄事。”就时立了文案,便教发去抄事。

  宋江谢了,去单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顿了。众囚徒见宋江有面目,都买酒来庆贺。次日,宋江置备酒食与众人回礼;不时间又请差拨牌头递杯,管营处常送礼物与他。宋江身边有的是金银财帛,单把来结识他们;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

我们再看林冲在牢城营的表现:

只说林冲送到牢城营内来。牢城营内收管林冲,发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却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看觑他,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 、差拨,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个七死八活。”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林冲与众人正说之间,只见差拨过来问道:“那个是新来的配军?”林冲见问,向前答应道:“小人便是。”那差拨不见他把钱出来,变了面皮,指著林冲便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刺刺的!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把林冲骂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头应答。众人见骂,各自散了。

  林冲等他发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著笑脸,告道:“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言轻微。”差拨看了,道:“你教我送与管营和俺的都在里面?”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差拨见了,看著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冲笑道:“总赖照顾。”差拨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书礼,说道:“相烦老哥将这两封书下一下。”差拨道:“即有柴大官人的书,烦恼做甚?这一封书直一锭金子。我一面与你下书。少间管营来点你,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便只说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来与你支吾,要瞒生人的眼目。”林冲道:“多谢指教。”差拨拿了银子并书,离了单身房,自去了。林冲叹口气道:“‘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

再看武松在牢城营的表现:

武松自到单身房里,早有十数个一般的囚徒来看武松,说道:“好汉,你新到这里,包裹里若有人情的书信 ,并使用的银两,取在手头,少刻差拨到来,便可送与他,若吃杀威棒时,也打得轻。若没人情送与他时,端的狼狈。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报你知道。岂不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只怕你初来不省得,通你得知。”武松道:“感谢你们众位指教我。小人身边略有些东西。若是他好问我讨时,便送些与他;若是硬问我要时,一文也没!”众囚徒道:“好汉!休说这话!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是小心便好。”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道:“差拨官人来了!”众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单身房里。只见那个人走将入来问道:“那个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到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碎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没地里到把我发回阳谷县去不成!”那差拨大怒去了。又有众囚徒走拢来说道:“好汉!你和他强了,少间苦也!他如今去,和管营相公说了,必然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随他怎么奈何我!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正在那里说未了,只见三四个人来单身房里叫,唤新到囚人武松。武松应道:“老爷在这里,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么!”那来的人把武松一带带到点视厅前。那管营相公正在厅上坐。五六个军汉押武松在当面。管营喝叫除了行枷,说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旧制:但凡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那兜拖的,背将起来!”武松道:“都不要你众人闹动;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从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便不是阳谷县为事的好男子!”——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两下众人都笑起来。那军汉拿起棍来,吆呼一声,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著一个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额头上缚著白手帕,身上穿著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著手。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道:“我于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将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干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你这汉子多管害热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

林冲是老实人,有人点拨便能赶紧送钱;武松是硬汉,有人点拨也绝不送钱;宋江是老油条,不需点拨便清楚游戏规则,并能从容应对,八面玲珑。

做人能做到宋江这样,哪一个领导能不喜欢,哪一个下属能不敬服?就连英雄如武松,天真如李逵着,也难逃他的魔掌。所以宋江最后获得了“及时雨”,“呼保义”的美名。说白了,“及时雨”者,宋江能见人送钱而已,“呼保义”者,宋江善拉别人的手而已。

宋江送钱的,多是一些江湖游民,江湖游民不像农民,农民生活艰难,但一般情况下,农民的生活是有保障的,不许别人的施舍也能过一份清贫而安定的生活,江湖游民则不然,这些人没有固定的职业,没有固定的收入,没有固定的住所,在社会上漂泊,生活会经常陷入困顿之中。如武松者,柴进不待见他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寄人篱下;如李逵者,只能去找小店主强借,借不到便至于打。而宋江的出项,往往能让这些人摆脱眼前的困境,保得一时的姓名,这些人怎能不感激宋江,怎能不为宋江赴汤蹈火?再加上宋江在施舍时并没有施舍者的高贵,而往往是自贬身价,抬高对方,让对方接受施舍也能接受得舒舒服服,面上有光。怎能不让那些在江湖上经常受人歧视的英雄肝脑涂地。

然而可怕的的是:宋江绝不是结交几个江湖好汉便能满足的人,宋江有更深的心机,有更大的野心。从他写的两首反诗便可看出:

      《西江月》: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在宋代,宋江既然已经做了吏,便失去了做官的资格。而宋江是决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小吏的,所以当他离开体制,置身江湖,看到自己在江湖上的巨大威望的时候,宋江想走另一条路了。在江湖上,要做一番大事,就要先当老大。宋江也想当老大,宋江也喜欢当老大。所以后来宋江上了梁山以后,便开始了他的夺权斗争,并凭着自己的奸诈、心机成功坐上了梁山的第一把交椅。

      但是,宋江也只是一个出身小地主家庭、出身小吏的一个草莽枭雄,所以他不可能有更高的追求——自己做皇帝,不可能有更高的境界——打造一个新世界,解民于倒悬。所以,即使他在拥有了和朝廷抗衡的实力之后,虽然他笑黄巢不丈夫,但他也像黄巢当年造了五年反,五次给朝廷上表要求招降,给自己一个官做一样,宋江的理想也是早一点得到朝廷的招安,给自己和弟兄们一个官做,能封妻荫子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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