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迹象——五环边的五里店
来这座城市近两年了，一直想为它写些东西，总怕自己不够懂它，不够关心它，或是没有资格写它。两年的光阴该是怎样的漫长却又短暂。在每一天的形色匆匆间努力的改变现状，一晃而过，却依旧站在原地。
仅在不禁意间就丢了自己，就如同昨夜我和天才一起闲聊的时候，手中的五角钱就抛弃了我，飞落在地，被一只陌生的手带进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天才无奈地看着我道：“总有一天你会丢了自己，那时候你就满足了！”是啊，总有一天我会丢了自己，也许，这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我们在五里店狭窄的麻辣烫店，像吸毒一样，鬼鬼祟祟、心满意足地解决了晚餐。手里领着七块钱换来的四个苹果，在五里店车站漫无目的地行走着。那些苹果安静、幸福、骄傲地躺在劣质的塑料袋里，似乎它们找到了自己的好归宿。在五里店，像我们这些美名其曰“白领”的年轻人，能够做的也只有兜里揣着几张发臭的钞票，认真地散步，认真地呼吸，认真地热爱这片土地。
这个拥挤的车站如同一个废弃的青花瓷，外表美丽典雅，内心空洞深邃。固定的几辆公交车和一些被淘汰的低级小轿车不时地驶进来，倒出来一群群庸俗而淳朴的人们，顺便再释放出体内长久积存的臭气。在这里，他们失去了辨别红绿灯的能力，开始放慢速度，甚至停止运动。
这条狭窄的不能再狭窄的小道，被粘附在它皮肤上的车与人堵得水泄不通，连续几个小时，纹丝不动。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能看到五里店的繁荣，人们是如何匆忙地穿梭于各种车辆之间，如何勤奋地劳作，如何拼命守护着这些占据了大半个街道的奇形怪状的小瓦房，等到某一天，能在那一片片摇摇欲坠的瓦片里找到一丝亮光。
人们从早到晚地趿拉着分不出颜色的拖鞋，披散着泛着恶臭的头发，将过时的睡衣紧紧地裹在身上，手里提着刚刚方便过的小桶，嘴里叼着已近熄灭的半截儿烟，悠然自在地向马路对面华丽而整齐的公共厕所走去。街道两边，八十年代的经典乐曲与零零年代的外星球调子义无反顾地碰撞着，西边烽火连天，东边臭气熏天。五里店的天总是那么五彩斑斓，却又界限分明。
每天下午三四点的光景，街道边的石台阶上就会冒出来一些破布、绳子、大型塑料袋，再往后，三轮车、小卡车井然有序地排列开来。偶尔还会有滥竽充数的马车“鹤立鸡群”。
有一段时间，我很崇拜那些赶车的马夫，他们的马车尽然可以在马路上同那些汽车共存，而且穿梭自如。后来的一次，我在另一个发达的市区的十字路口遇到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它尽然自己看红绿灯过了马路。我当时就明白了“马路”二字的真正内涵，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这个年代，只有北京的马才会过马路。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啊！
可是后来，事情就发生变化了。等这些车辆蓄势待发时，你就得礼让三分了。你必须沿着石台阶旁的栏杆小心翼翼地溜过去。因为一些不知名的狗会给你来个突然袭击，说不定哪次你不小心，竟让自己该死的裤脚或是鞋底偷吻了那些看似可爱的小狗的“三寸金莲”，一群彪悍的娘们、爷们就会揪住你，一顿狂训，直到你佩服的五体投地、老泪横流。更要命的是，那些可爱的“近贵族血统”的狗儿们尽然也会过马路，你要是瞧见了，定会拜倒在它的“手工裙”下。
伴着车辆的鸣叫声和售票员标准的广播声，一阵阵孩子的啼哭声穿透你的耳膜，直达你的心脏。寻声望去，你会在车上的烂菜堆里发现一只探出来的小脑袋。这些可怜的惹人爱的小脑袋们被抱下来，放在冰凉的脏地上。他们会在大人们给建造的小乐园里不带目的地翻腾，不带目的地哭叫。
也许，这样的成长更天然，至少不会让那些满脸沧桑、低头弯腰的大人们有太多的负担。孩子们偶尔露出的笑容就像这五毛钱一斤的白菜一样来得实在，来的踏实。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车站，不知从何时起，一个小书摊代替了那些来来往往的乞讨者。至今，我还依稀记着那些僵持的双手如何勇气倍增地伸向等车的路人，他们清楚地知道，每一次的希望总会被鄙视与唾弃无情地消灭在萌芽状态，但是他们依旧坚持，直到某一天，他们自己绝望。从路人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乞讨者读懂了一个道理，那些高傲的路人其实连乞讨的勇气的都没有。
小书摊的老板总是乐乐呵呵的。热情地给每一个光临书摊的客人打招呼。有一次，我和天才在等车的空当，随手翻了翻摆在三轮车上的书。这个三轮车可是老板最精致的“活动”店铺了，一来便于管理，二来便于逃跑。
我拿起一本《蜗居》（当时正在热播与其同名的电视剧）认真地读。老板就乘机讲《蜗居》的内涵，顺嘴就提到房价、提到当今社会大学生的就业问题，如涛涛江水滚滚而来。天才自叹不如啊，开玩笑道：“老兄，我物色了很久的未来某大学教授的位置就让给你了。”三人相视而笑，笑出五里店特有的三朵花来。末了，老板居然要送给我们几本安全教育的读本。当时，我就心里一愣，这老板是哪种意思？我眼中的迷茫迎来了老板神秘的微笑。他十分热情，我却百般推辞。
幸好公交车来了，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拥挤的车厢。整个过程，我没有回头望书摊老板一眼。坐定以后，透过脏兮兮的车窗，我看见老板掏出一支烟，两眼眯成一条线，望着过往的人群。天才说：“你不觉的他像一个人吗？”是啊，太像了！
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书摊，但是每次经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朝那边看看。我猜想，老板的生意应该很不错，至少他还在努力的证明自己还存在着。就像车站那个破烂不堪却又作用重大的站牌。
冬天就这样不请自来了，我们依旧在每个午饭后，借着难得的还算温暖的冬日残阳，认真地踏平这方被遗忘的土地。知道某一天我们也从这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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