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十八年后我再回到青城，世上已经没有关于锦年的传说了。

  你知道锦年吗，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的眸子里像是荡漾着一汪清泉，她看你的眼神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爱意，你若是盯着她看，那汪清泉便微微泛起光芒。她一笑，眉眼间便绽出月光般的温柔，倾城。

  可是，就是那双眼，其实是看不见颜色的。

  青城奉颜色为神。玄，靛，苍，黛，作为四方圣灵，庇佑青城，造福众生。而看不见颜色的人被视为灾星，将被剥夺名字，被唤作“素”，并且被终生囚禁。

  三岁那年，我做了锦年的仆。八岁那年，我便知道，我将一辈子追随她。

  锦年被圈禁在青城大院的侧府中。而作为她的仆，我也很少再踏出过侧府。所有人都知道，青城大院里囚禁着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素成年之日，将会作为祭品，献给四圣赎罪。”

  那个清晨，她早早起身，对镜梳妆足有三个时辰。

  她着一袭红衣，那衣服是三年前她让我做的，说是红色吉利，衣服得全用红布做。

双生

  她说:“墨，我穿嫁衣好看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腼腆地笑了，眸子里的光轻轻闪烁着。

  她说:“墨，我穿嫁衣好看吗？”“我小时候看那些姑娘，十八岁的时候也穿这样的衣服，就那样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她说着，眼角悄悄落下一滴泪，包裹着胭脂滑落到衣襟上。

  “墨，你娶我吧。”她转过身，将红布盖住自己的头。我的双手颤抖着，我一步步走向她。我知道，我将追随她一生。

  我慢慢揭开盖头，见她眼中含泪，见她眉间微皱，眉心间的细纹宛如一朵花蕊。

  “当然好看。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你好看的。”那天，她十八岁。

  锦年十八岁那天，在祭祀之音唱响之前，便身着嫁衣，自缢而亡。人们发现的时候，她的尸身已无从辨认，面部像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举城皆惊。

  再也没有了青城大院侧府的秘密，再也没有囚禁。我从此也自由行于世间。

  我曾随江东下，领略这世间的千般风景。看雄鹰翱翔的碧空，看野花漫开的青山，看热烈温暖的红霞……

双生

  “你看不见颜色。”迎面走来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提着灯笼指着我调侃道。

  “你看不见颜色。你看七彩灯笼的时候，眼中一潭死水。你是灾星，是灾星！”

  十八年前，我们都十八岁。

  你说，抬头所见之色称为青，冬季北国之色唤为霜，三月桃花称为绯，日落夕阳时分可为赤，夜间星辰闪烁唤作银。而下笔落成之色，是你的名字。

  我怎么能辨识出七彩之光呢。我怎么能认出你没有教过我的颜色呢。

  孩子提着灯笼，踉踉跄跄地骂着:“灾星！灾星！”原来青城里不是没有了锦年的传说，而是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墨。

  孩子的身影渐渐远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活不成墨的模样。

  墨说:“那就嫁给我吧。”

  墨揭开盖头，蒙住我的眼睛……“抬头所见之色称为青，冬季北国之色唤为霜，三月桃花称为绯，日落夕阳时分可为赤，夜间星辰闪烁唤作银。而下笔落成之色，是我的名字……”

  “接下来，就活成我的样子吧。”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待到醒来之时，只见自己身在城外，四周寂静如水，只听微风磨蹭着耳廓，呼噜噜溜走。再过几个时辰，夜色渐暗，城内上空冉冉升起多盏孔明灯。

  只有“素”祭祀完成之夜，青城才会放孔明灯以示庆幸。

  十八年前，墨抵了锦年的命。十八年来，我以你的名字苟活在这世上。我看见了，我曾说过的迫切想要领略的青山绿水与锦绣江南。可是，最好的山水也最终化为了我笔下生花，最美的天地也只令我赞叹出你的名字。万水千山，都不敌你。

  远山顶上，佛钟低鸣。

  “墨，你娶我吧。”

  黑夜死死沉寂，抬头西望，星辰一闪一灭，给山头镶一道银边。黑夜中微微泛起的那一抹银光脆弱地呼吸着。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