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六·二·马介甫）
大名县学生杨万石，出了名的怕老婆。
杨妻尹氏，悍妒非常，稍不顺心便要提棍舞棒，搅得家里鸡飞狗跳。
杨母离世的早，杨父老不堪用，备受尹氏鄙夷，平日里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杨万石与弟弟杨万钟惧怕尹氏，平日里只能偷些食物送给父亲。
万石四十无子，娶了一个小妾王氏，碍于尹氏淫威，不敢多说一句话。
有一次，杨氏兄弟去郡里考试，遇到一个风雅少年，自称“马介甫”，只因聊得投机，三人焚香结拜。
一别半年。
这日，小马前来拜访，在门前遇到一个破衣烂衫的老汉，以为是杨家佣人，便请他通报主人。
老汉不答话，连忙躲进门里。
旁人说道：“这是杨万石的父亲。”
小马听罢，惊诧不已。
不多时，杨氏兄弟整装出迎，引着小马走入厅堂。
小马说道：“小弟初到贵府，不可不拜见令堂。”
万石佯称父亲生病，将此事遮掩过去。
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黄昏。万石命后厨备饭；说了几回，也不见动静。
兄弟俩坐不住了，轮番起身催促，才见仆人端来一壶冷酒。
三人且饮且谈，眼见酒喝完了，饭菜仍没着落。
万石急的满头大汗，又去后厨反复敦促，好歹要来一锅糙米饭。米粒多半还是生的，吃的那叫一个折磨。
饭后，万石匆匆退去。
万钟抱来被褥，将小马引入客房。
小马叹道：“当初见你兄弟深明大义，方才焚香结拜。如今竟然虐待父亲，真叫人寒心呐！”
万钟羞愧难当，低声解释：“我兄弟之孝心，天地可鉴！奈何家门不幸，遇到一个悍嫂，阖家老幼无不受她欺辱。此乃家丑，委实不敢张扬。”
小马愣了半晌，笑道：“此等奇事闻所未闻，容我住些时日，见识一下这位悍嫂。”说罢，又请杨父过来同住。
万钟勉强应承。
次日，小马独自上街，为杨父买了衣裤鞋袜，又带些米肉果蔬，就在客房里设宴款请。
万钟之子喜儿，时年七岁，也过来凑热闹。
小马颔首慨叹：“此儿有福，怎奈少年孤独。”
尹氏憎恶外人干预家事，旋即跑到厅堂叱骂；嚷了半晌仍不解气，便提上鞭子抽打小妾。
彼时王氏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万石迫不得已，只能上前规劝，反被骂个狗血喷头，只能跪在一旁悔过。
小马看不下去了，开门指向尹氏，口中大呼“回去”。
尹氏好似见鬼一般，哭喊着跑回卧室。
阖家老少，莫不惊诧，私下里拍手叫好。
小马扶起万石，请他回去休息。
夜半，尹氏缓过神来，听见有人喊好，怒从心起，捉起鞭子挨个抽打，继而高呼“紧急集合”。
王氏伤重不起，尹氏认定她是诈伤，闯进房里用力抽打，以致胎儿流产。
万石不敢阻拦，只能去找小马诉苦。
小马叹息一声，叮嘱说：“兄长莫要出去，待我惩治悍嫂。”
彼时尹氏回到房中，见丈夫迟迟不归，心下愈发恼恨，正要出门找寻，发觉门窗已经上锁。
接着从地下钻出几个巨人，过来团团围住，怒道：“敢出声就宰了你！”
尹氏双手抱头，大气也不敢喘。
一个巨人举刀上前，历数尹氏罪状；每说一条，便在她胸口划上一刀。
前后割了十几刀，巨人方才说道：“你杀王氏胎儿，这笔血债，得用心肝偿还！”说着就要剖腹剜心。
尹氏口头求饶，发誓悔改。
正说时，耳听有人开门。
巨人说道：“杨万石回来了。姑且饶你一命，以观后效。”言罢，悉数散去。
万石走进房中，见尹氏胸口鲜血淋漓，又听说事情始末，情知是小马暗中操控，当下没敢言语。
随后的几个月，尹氏无一劣迹。
小马眼见无碍，于是告辞离去。
尹氏被巨人吓出了后遗症，夜里常做噩梦。
万石有心逞强，便一五一十地道出实情。
尹氏勃然大怒，从厨房拿出一把剔骨刀，恶狠狠地讲道：“马介甫砍了我十几刀，我今天如数还你！”
万石惊慌奔走，尹氏捉刀追逐，一时惊起全家老少。
杨父与万钟赶来，以身遮蔽万石。
尹氏见杨父身穿新衣，怒气值瞬间拉满，举刀割破衣衫，又去撕扯胡须。
万钟忍无可忍，捡起石头砸倒尹氏；见她没了气息，苦笑道：“用我一命，换来父兄重生，虽死无憾！”转身跳入水井。
待救上来时，已然溺毙。
谁想尹氏又活了过来，眼见万钟身死，便迁怒于妻儿；先是强迫弟媳改嫁，接着虐待喜儿。
不出半年，喜儿羸弱不堪。
杨父不堪受辱，趁夜出逃，跑到河南作了道士。
万石虽有耳闻，终究不敢找寻。
一年后，小马再来拜访，见到这番残像，二话不说，带着喜儿径直离去。
又过了五年，杨家突发大火，房屋财货付之一炬。大火殃及邻里，县官判令赔偿。
万石由此赤贫，将小妾卖给富户，自己跟着尹氏渡河南去。到了河南，路费耗尽。尹氏毅然改嫁，与一个屠户组成新家庭。
万石孑然一身，在附近村落乞讨为生。路过一处大宅，正见官人外出，忙上前跪地哀求。
官人仔细观瞧，惊呼：“伯父，怎的落难到此？”
此人正是喜儿。
当年小马领着喜儿赶到此地，先是购置房产，又为他聘请名师，跟着接回杨父，从此安顿下来。
数年间，喜儿考中贡生，迎娶名士之女。
一切重回正轨，小马告辞。
祖孙苦苦劝留。
小马说道：“我不是人，是狐。如今道友正在等候，得回去继续修炼。”随后离去。
万石听罢，不禁泪目。此后留在宅院，赎回王氏，生下一子。
再说尹氏，婚后狂悖更甚。熟料此番棋逢对手：屠户是个施暴狂，擅长酒后家暴，经常打的尹氏哀呼嚎泣。四邻听了，莫不悲戚。
打骂年余，屠户病死，家产被叔侄夺去。尹氏身无分文，只能外出乞讨，平日里寄宿古寺。
万石心生怜悯，有心过去探望。
此事被喜儿知晓，雇乞丐轰走尹氏，从此下落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