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胜有声

争取做琴童身后那个温柔的妈妈

刚才，我又把她骂哭了。

半小时前，她练习右手弹奏时，我也把她骂哭了一回。琴谱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升号，她总是弹原音，提醒了三回了，到第四回还是错。

我的火气腾就上来了，一边拿铅笔使劲点着谱子，一边冲她大声嚷嚷：你不看谱子啊？这个升号是白写的吗？

她扭脸看看我，挤出一个像是抱歉又像是讨好的笑容，还没等完全绽开又窘迫地收了回去，低下头，嘟囔着说，对不起。她的身体像小虾米一样蜷缩着，她的双手在钢琴和膝盖之间的狭小缝隙里扭搓着。稍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把身体挺直，右手装作不经意地抹了抹眼睛，又重新放回到琴键上，继续弹奏了。

我坐在她的左侧。我知道她流眼泪了。我装作没有看见。我必须这样做。

马上就要到9点了，那是我在心里给自己定下来坚持写作的时间。我告诉过她的。我还不止一次告诉过她，一定要用心练琴。要不然，浪费的不止是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了妈妈的时间。

可是她还是一直在犯错。明明右手和左手分开都练熟了，一到合奏又各种混乱，出现各种不该有的停顿，甚至干脆弹错音。好好的一首六八拍的曲子，被她弹得完全听不出旋律。当她又一次把第一小节第三个音弹错时，我终于爆发了。

你在干什么？到底动不动脑子？！

一开始，她整个人转向我，半垂着眼皮，眼神空洞。在看到我表情的那一刻，她像突然从梦中惊醒，眼神跳跃了一下，紧接着，她撇了撇嘴角，眉梢和眼角垂下来，眼泪滚滚而下。她的鼻尖开始抽动，嘴巴张大，却不出声。眼泪挂在她的长睫毛上，嘴角迅速湿了一大片。

我的暴怒还在空气中回荡。她却不再看我。只是把双手捂在嘴巴和鼻子上，面对着钢琴，自顾自的，无声的哭。

我砰的一声合上琴盖。她红着眼圈快速扫了我一眼，然后，整个上半身趴在琴盖上，头扭向另一边。

只有节拍器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嗒，嗒，嗒，嗒，嗒，嗒……

我眼光落在那根银色的指针上。它就这样站在琴板的最高处，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始终保持着恒定的速度；它就这样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急，不缓。

平稳，是它的风骨，也是它的价值。

我看看它，再看看那个趴在琴台上的不到六岁的小小身影，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挪了挪椅子，伸手把女儿抱了过来。她的身体紧贴着我的身体，湿漉漉的脸埋在我的胸前，小胳膊紧紧楼着我的脖子。

我们都没说话，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节拍器不知何时停摆了。

我们的世界，一片寂静。